秦王默默地审视着她,并不言语,眼瞳漆黑得有些摄人。
“妾并不知晓当初调换身份的原因,思来想去,应是因为父亲喜好商贾之事,为王族所不齿,他们害怕我被他拖累了名声,便选择让我顶着华阳太后侄女的身份入秦。父亲喜欢做生意,喜欢到不顾名声,停都停不下来,妾刚刚听闻时,也是羞愧的不得了,因此便作此猜想。请王上明鉴。”
她连忙又解释道,终于将这段准备已久的剖白塞了进去,大有一种以前的芈蓉关我芈莲何事的意味。
“也许吧。”他终于又开了口,声音像是风刮过砂纸,显出一种暗昧的沙哑,“若是过了今夜无事发生,寡人便信你,如何?”
姜暖头皮一紧,向上仰起的一双美眸漾起波澜。
他为何会这样说?果然还是知道了什么吗?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他轻声而又冷傲地一笑,手指抚上她的面颊,沿着她樱桃般的唇瓣慢慢摩挲、勾勒。
“母后一贯不喜华阳太后,今日却要主动操办她的生日宴,仅凭这点,寡人便猜到有事要发生,只是不知道是何事。不过现在,事情倒是明朗了起来”
姜暖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
思前想后考虑了这么多,竟没算计到这一环。
果然她还是太单纯了。宫廷事宜,如蛛丝般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自以为万无一失,实则却来了个愚蠢的自投罗网。
可处在她的位置,她是真不知道要如何筹划,才能平安无虞地渡过这一关。先前所做的那些,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自救方式了。
他投向她的目光,愠怒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讽,唇上口脂被他拇指蹭乱,从嘴角晕染出去,宛若一道血痕。
她竟隐隐有种毛骨悚然之感,睫毛覆下,遮住眸中源源不断涌出的心虚与畏惧。
此刻,她确实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觉。她闭了闭眼,又咬了下牙齿,抬起眼睛,眸光澄澈而潋滟:
“妾既然已经伤过王上的心,便不敢奢望王上再次信任,但方才那番话,确是发自真心。至于赵太后有何谋划,妾并不知晓。”
后半句话,尾音出现了短暂的颤抖,可这真的不能怪她,被那样高压高强的目光辐射着,实在做不到面色无波地撒谎。
更何况,她本就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她挺怕死,又怕疼,低声下气求饶倒是无师自通,可撒谎,始终学不精湛。
他果然察觉到了她的青涩与慌乱,手指一顿,压在她下唇瓣中央,久久未动,目光一瞬不瞬地笼罩着她。
“蒙恬!”他陡然松开手,向殿外大声喊道。
姜暖身子不稳,朝旁侧栽歪了一下。她单手撑着地面,狼狈地稳住身体,耳珰晃动出哗哗的声音。
蒙恬大步进来,对面前情景微微一惊,但什么也没说,垂头拱手行礼。
“领夫人回宫,派人严密把守,非寡人诏令,不许她出宫半步!”
秦王命令道,声音不高,却字字重若千钧,令她脊背渗出一层寒意。
他这是要禁她的足吗?
“晚上的家宴妾”
“你不必参加了。”
他冷漠地打断她,斜着眼珠睨了一眼她眼眶凄红、宛若散乱红香般的可怜模样,便双手背在腰后,卷着残余的愤怒大步离去。
“国夫人,请吧。”蒙恬上前一步,很讲礼数、却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地说道。
姜暖难受地垂下眼睛,缓缓站了起来,随着蒙恬一道回了芷阳宫。
蒙恬不是蒙毅,不仅沉默寡言,面部线条也冷硬,姜暖根本不敢随意搭话,只埋头走着,走向那座衣食无缺的华美牢笼。
她无论如何也没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一踏入宫门,一队甲胄侍卫就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训练有素地把守在前门与侧门,还把在门口附近晃悠晒太阳的小内侍们都轰了进去。
大家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乱哄哄挤成一团。秋穗急忙跑出来扶住姜暖,将浑身颓力、神思飘忽的她扶进卧房,斜靠到榻上。
她什么也没问,转头又去倒热水,端水果。姜暖什么也吃不下,又不忍拂她心意,便象征性地喝了两口水。
自己被禁足,他们也受到连累,她十分愧疚,可眼下却没工夫去感受这份愧疚。
王上禁足她,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惩罚,也间接表达了他对她的态度。
不信任,不相信。
她掏出心窝的表白,于他而言只是被逼无奈的不得已。可他明知道她失忆了,却依然带着过去的恨意揣摩她,似乎她无论怎么做,只要是触到他的疑心,便不可能洗白,全身而退。
但不让她参加晚宴呢?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通透。秋穗在旁边安静地伺候,时不时就将水果推给她,她最后捡了一只梨子,碰到唇边,忽然停住。
嘴唇有些痛,拿镜子一照竟然肿了,鲜红得像是要滴出鲜血。
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到底对她存有多大的恨意与不信任
姜暖突然感到委屈极了,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秋穗慌了手,差点打翻果盘,连忙扯来手帕为她擦拭,却被姜暖一把抓住手腕。
她抬起泪痕斑斑的脸,问她道:“秋穗,你现在就去点查一下,看看宫里是否还有没回来的侍女和内侍。快去。”
秋穗懵懵的,但见姜暖莫名其妙就把泪意止住了,眼中转动着思考着什么的神情,便稍稍宽了心,起身去办主人交代的事情。
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说有两个人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