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做不确定的事,因此渠是必须要修的。
不过如今,成蟜站了出来,为他与宗室周旋,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毕竟他也是宗室中重要人物,虽然年轻,却是先王之子,又与驷车庶长(宗室族长)关系亲密,话语权还是很足的。
况且他与秦王先前由于各种原因,有过王位上的争夺,如此他都能站出来支持秦王,想必修渠确实很重要。宗室中有人开始松动,认为修渠似乎是对的,他们得有点远见,不能盲目反对。
姜暖侧耳听着,嘴里嚼着莲藕丸子,趁他们交谈,探出筷子尖为自己夹了几块“龙肉”,若无其事堆在盘子里,时不时咬一口,表现出时刻在做着什么的样子。
别说还挺好吃。父亲还真有一手。
“郑国渠还是要修的,说不定可以福泽千秋万代呢。”她忍不住插嘴道。
“郑国渠?”秦王侧过脸看她,眼神疑惑。
完了,姜暖心里一惊,暗骂自己嘴巴没把门的。
斜对面,成蟜深邃地瞥了她一眼。
然而秦王唇角,却淡淡地漾开笑纹:“你倒挺会起名。这个名字不错,若是日后修成,便叫’郑国渠‘吧。”
姜暖连忙埋下头,有种愧不敢当之感。
又过了一刻钟,成蟜终于告辞离开,并无半点拖延时间打断她计划的意思。
其实她来章台宫统共才半个小时,可她却觉得好像过去了小半天。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来找寡人,到底所为何事?”
秦王抖了抖长袖,从案边站起,负手立在一旁,目光自上俯下,将她笼罩。
他的身形高大挺拔,如山如岳,即便什么也不做,也给人极强的压迫感。更别提他还有一双幽深锐利的长眸,淡淡扫来一眼,便能将人的心思猜出个成。
姜暖睫毛簌簌,也如风中杨柳般站了起来。这倒不是装的,是真的跪久了腿麻了。
“王上,妾是来认罪的。”她垂下脑袋,诚恳又绵软地说道。
良久的沉默。
她略感不安,抬起眼眸,与他投来的注视直直撞上。
话既已说出来,便无法再打退堂鼓了。她努力梗着脖子,和他对视。
“何罪?”他终于开了口,嗓音辨不出情绪,眸光始终覆在她脸上,渐渐的变得沉重冷凝。
姜暖扑通一声跪下,认罪姿态无比虔诚。
“妾并不是芈蓉。”她盯着秦王露出袍底的靴尖,“妾的本名叫芈莲,莲花的莲;妾的父亲也不是昭平君,而是楚国公子熊考。这事华阳太后并不知情,都是昭平君与楚王私底下谋划的。”
她一口气说道,停顿了良久才敢抬起面容,望向他的脸。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虽然能看出震惊的底色,但奇迹般地就是没什么明显的表情。
她有点害怕他这个样子,情愿他吼她,拿手捏她下巴,也不愿他以这种暗流涌动的眼神审视她、解剖她,就像是一把刀子在她每寸肌理下游走。
他并不出言,姜暖越发不安,脑子开始混乱起来,她咬了咬唇,开口道:
“王上,妾因为失去记忆,也是刚刚得知的这件事。先前为何一直隐瞒,妾真的记不住了,但这次妾一问明白缘由,便立刻来向王上坦白。请王上明鉴。”
她说得很诚恳,足以令人任何人动容,然而他仍没有太多的情绪涌动,慢慢朝她踱来,在她面前立住,玄色袍服的一角轻轻擦过她面颊,令她感到一阵苍冷的肃然。
“芈蓉,”他顿了顿,居高临下望着她,眼底升起一抹猜疑的神色,“你今日来向寡人坦白,到底是因为不想隐瞒,还是隐瞒不了了?”
姜暖背上一寒,准备了很久的关于父亲身份的说辞,一个字也没能得到机会说出来。
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会如此敏锐地直切要害,根本不给她迂回与喘息的机会。
莫非他早就知道实情了?
不不,不应该。她的政治头脑虽只有初中生水平,直觉却很准,王上的神情她虽然猜不透,但可以笃定,他事先并不知晓,否则便不会用那种凌迟般的剖析眼神,一刀一刀地剜着她了。
是她太低估秦王,高看自己了。
也是她太自以为是,以为仅凭那些床榻之上的厮磨缠绵、深刻交融,便足以让她以为摸透了他的心。
她高估了他对自己的宠爱,也忽略了,她的失忆,并不能代表一个全新的开始,即便他不止一次如此承诺过。
他的心里,始终系着一个死结。一个她曾经欺骗过他的死结。
而如今,她又准备在他心中打一个结,其所造成的后果,怕是毁灭性的。
禁足
姜暖咬了咬牙,觉得无论回答什么都不大行。
若说是,他会生气;若说不是,今夜晚宴后,他只会更加生气。
有那么一刻,她其实挺想坦白的跟他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计划,因为害怕被他怀疑与责怪,不得已使了些小手段。
可一旦这么说了,就不得不交代成蟜与父亲在其中的所作所为,无形中也将他们拖下了水。
短时间内,她根本无法抉择,而他俯向她的目光越发深邃沉重,令她几乎难以承受。
“没有啊,王上,妾是真心来向您坦白的。您之前也说过,过去的事忘掉就忘掉吧,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所以妾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世,便第一时间来与您坦白,不敢也不想再有所隐瞒。”
她努力压制住嗓音深处细小的颤抖,抬眸与他对视。
她选择了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