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领命。”
康熙站起身来,也许是坐得太久,双眼一黑,身子踉跄了一下,又凭着自己的意志稳住。俯瞰着胤礽半举高空的双手,不多时就背过身去。
“朕老了,腿脚也不利索了,以后恐怕不能再来此处。”
“儿子恭送皇阿玛,皇阿玛千秋万福。”
胤礽默默放下双手,默默无言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时起时落的夜风吹拂着他的眉眼,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康熙爷身子不适,携众妃前往畅春园养病,特命雍亲王监国,代其处理朝政。
弘毅
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夜半三更,明卿在胤禛怀里醒来,腹中隐隐坠痛,已为人母的她立即反应,摇醒了沉眠中的夫君。
“爷,我要生了。”
胤禛猛然从睡梦里醒来,恍惚懵懂之余,在舌尖过了几遍明卿所言之语,顿时晴天劈劈,慌里慌张地安排着一应事宜,虽早已反复确认过临产的要事,此刻却依旧慌乱无措得很。夏嬷嬷实在看不过眼,她就没见过操心女子生产之事的男子,偏又做不好,言辞之间结结巴巴,惹得明卿更加紧张,夏嬷嬷没好气地把人轰了出门。
“嬷嬷,产房爷也呆过,还不是好端端的,什么血光之灾,并无根据。”胤禛好声好气地解释着,只差没引经据典,来说服夏嬷嬷。
夏嬷嬷身子一挡,拦住了胤禛的去路,从未有过的严厉,把里屋守的严严实实。
“主子,您这样冒冒失失的,会吓着福晋,还是在外头喝喝茶,办差事儿去吧。”
胤禛在夏嬷嬷这儿碰了一鼻子的灰儿,头探着,想再瞧一瞧明卿,正在犹疑之事,里头传来了明卿的声音。
“嬷嬷,不许让他进来。”女子生产时,容颜憔悴,她是不愿意让胤禛看见此刻的模样。
这个声音略有些沙哑,隐隐透着隐忍与难耐,胤禛听了十分心疼,又不敢再惹她劳心,只能安分地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双手放在膝头,端端正正挺直了腰板等着。
这一等,便是大半天,里头来来回回送了无数次的热水,胤禛的身子越发虚软,尤其在看见染满血迹的水盆送出来时,腿脚哆嗦得不像是自己的。并非第一次等待明卿生产,可是这内心的焦急却无法让人习惯。
里屋静得渗人,起初还能断断续续听见明卿的动静,再后来,连稳婆都安静了下来。胤禛没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腿一软,身子直直向前栽去,若不是苏培盛眼明手快,他早早就摔了一大跤的。
“主子欸,您别急呀,福晋洪福齐天,过会儿,包准给您诞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这正是要紧关头,您进里头万一惊着福晋和小阿哥,这可冤枉呢。”苏培盛使了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把胤禛劝下,扶着他坐下,几乎想要伸手给胤禛揉一揉慌乱不安的小心肝。
“哇哇哇……”
胤禛骤然一顿,毫不犹豫地推开黏糊在身边的苏培盛,阔步往里头走去。迎面瞧见搂着孩子出来报喜的稳婆,径直错过对方期望的神色,朝着明卿走去。
胤禛坐在床榻边上,接过夏嬷嬷手里的帕子,动作轻柔地擦拭着明卿的脸颊。这次生产时间过久,明卿筋疲力竭,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都耗尽,眼皮沉重,只想好好睡上一觉,耳边熟悉的味道,和低柔的嗓音,似乎在拉扯着她最后一丝意识。
“你受苦了。”
真的很辛苦,不过一切都值得,我觉得很幸福。
“你瞧见孩子了吗?他长得很好看,也很壮实。”
刚出生的孩子,还能看出好不好看?爷,您又胡说。
“以后,我们不要再生孩子了,咱们一起好好的养大他们三个,好吗?”
您和孩子都在,人生足矣,我已无憾了。
明卿挂着淡淡的浅笑,在胤禛絮絮叨叨里,沉沉地睡着了。
当夜,胤禛坐在床榻边瞅着明卿的睡颜,他想等着,等着明卿醒来,醒来时看见的第一眼便是自己。他很满足,这一世所有想要的一切,都得到了,胤禛眼下,只想守着这来之不易的人,守住所有的美好。
“主子,皇上来了。”
夏嬷嬷本不愿意打扰,却不得不为。
“皇阿玛在何处?”胤禛不舍地放下手中的柔荑,他没有料到康熙会在深夜造访,神情有些讶异。
“皇上想瞧一瞧小阿哥,此刻在小阿哥的屋子里。”
胤禛不敢磨蹭,轻手轻脚地随着夏嬷嬷往小儿子的屋子里去,这一段并不远的路途,他也想明白了对方来此的目的。
“皇阿玛,儿子给您请安。”
“起吧,你这小儿子,是个有趣儿的。”康熙头也不抬,目不斜移地看着床上的孩子,似乎被他的造访吵醒了,小阿哥在黑夜里睁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来人,没有害怕,更没有吵闹,只是单纯对这个世间的好奇,眼底纯粹而干净,如一张崭新的白纸,正是何人都能在此留下痕迹的时候。
胤禛侍立在旁,他还没有认真瞧过这个小儿子,白日里不过匆匆一眼。这会儿看着,只觉得这双眸子透澈得很,年纪尚幼,还看不出好与不好,只是胤禛对自己与明卿极为自信,有他们在前,这个纯净的眸子不至于败坏至如何。
“能得皇阿玛欢心,是这孩子的福气。”
眼缘这种事情实在是飘忽玄妙得很,然而此刻,向来挑剔的康熙对眼前的孙儿一见如故,喜爱得很。
“睡吧,朕的好孙儿。”
一双手掌覆在小小的眉眼上,沉静有力的声音似乎能安定人心,不多时,小阿哥就坠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