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早上灾难尚未出现的时候还在告诫自己封建迷信要不得,可此时看来,自己当时没有重视老天的预警信息实在是太过愚蠢,要是能对自己狠一点,朝手臂砍去因伤请假,说不定就可以逃过这一劫了。
赵允让是知道周平不光彩的过去的,他见对方来者不善,周平又神态恍惚,立刻挺身而出,替周平挡住了阴鸷的视线。
“哪来的土包子乱攀亲戚?小瓶子从小就和我在一起,怎么会认识你?”
赵允让朝周平狡猾一笑,他并没有撒谎,他们两人认识的时候赵允让的确是小孩子,说‘从小’并不假。
周围发出或恍然或嗤笑的声音,胡服男子被一小儿驳斥,面子有些挂不住:“你这小崽子又是哪家的?”
“赵家的!”赵允让抬起下巴看人,主要是出于炫耀家世的需要,而不是因为对方各自太高。
“赵家?”韩杞谨慎起来,赵允让的衣着配件皆非凡品,那条束带(即腰带)镶有玉质銙片(注1),这就说明他比在场所有人的官阶还要大。韩杞奉命出使宋朝议和,临行前萧皇后再三叮嘱不得节外生枝,于是他硬生生忍了赵允让‘我和你说话是看得起你’的凌人盛气。
作陪的宋朝官吏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穿的是隆重宴会或祭祀才会用到的朝服。此人名为曹利用(注2),在传来辽军攻克瀛洲的消息之时临危受命,单枪匹马出使辽国。面对众敌将虎视眈眈的威迫,依旧半步不退,多次驳回辽方索要燕南地(注3),拒不割让一寸国土。
前方战事未了,曹利用就出使辽国,并不知名声鹊起的小周阎王之事。他只当赵允让是宗室子弟,正要行礼却被赵允让摆手拦下。
“你刚才说能把贼人抓住?说大话可是要被割舌头的。”赵允让小儿心性,比起探究对方身份,能否抓到贼更让他感兴趣。而且,刚才周平说得笃定,很难捉到那帮盗贼,赵允让存心想让对方出丑,这才故意发问。
韩杞也算是辽国重臣,自然不会看不出赵允让心怀鬼胎,他笃定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是团伙,必定有人扮作寻常百姓在人群中刺探消息。把这些看热闹的人全部抓起来,逐一审问,自然可见分晓。”
曹利用皱眉:“这也太过劳师动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韩杞不客气道,“婆婆妈妈的还打什么仗?”
赵允让打心眼里不认为这个方法可行,讽刺道:“大狗熊,我这小崽子都知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你白长那么大的个了。”
“不敢就不敢,嘴上说得再好听都没有用。”韩杞嗤笑一声。
曹利用暗自咬牙,辽使的态度实在无礼,他早在谈判之时就见识过了,只是不想到了汴京,韩杞依旧目中无人。他深知大宋已经无法再打下去了,前些年天灾不断,西夏不稳,遭耗尽了府库的积蓄,哪里还有多余的气力陪辽国耗下去?索性不辱使命,保住了大宋国土,只待商量岁币了。但看眼前情形,只怕和谈不会容易。
向来只许自己放火不许别人点灯的赵允让,怎么能容忍别人当着自己的面嚣张?
他受不住人激,又还知道不该无故扰民的训诫,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在家门前哪里容得外来的狗叫唤?
赵允让狠狠抓了周平一把。
周平无辜地看了他一眼,低头沉吟:“那就全部抓起来。”
“什么?!”赵允让瞪大眼睛。
“这位将军说得情况的确存在。盗贼集团往往自恃能力,蔑视朝廷律法,事后留下人看察情况也无不可能。”
周平感到射到自己身上的蔑视视线,心中冷笑,赵允让说的不假,狗熊家族的确不喜欢长脑子。
奉命的差役已经将人群围住,共几十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周平先对众人行了一礼,老成道:“各位乡亲,只耽搁大家一刻钟的时间,等我把几句话说完,去留随你们。”
“大家想必都知道辽国正与我大宋交战,入城劫掠,坑杀降卒,我身后的这位将军便是辽国使者,”气氛顿时一凛,韩杞明显感到落在己方的目光里充满了敌意,周平停顿一下才道,“刚才两位大人打了一个赌,今日若能了结此案,辽军便无条件退兵,还我故土!”
韩杞刚要开口反驳,却被曹利用当下,曹利用素有才名,人传他“少喜谈辩,慷慨有志操”,可见心思敏捷。此时所有人当中只有他一脸若有所悟,好像明白周平要做什么了。
人群中还是窃窃私语起来,脸上各有不信、振奋之色。
周平声音虽略显稚嫩,却短促有力:“我本欲将你们全部拿下,交由开封府严刑逼问,不负小阎王之名,以宽慰我大宋将士英魂!”
周平抿嘴,心里想起了董存瑞石光荣等等革命烈士,眼泪没逼出来;接着脑海里出现了刚刚穿来时被一小队老鼠合围叫又叫不出来的场景,终于让眼角濡湿了。
语调由残酷转为沉痛,这很容易,想想每天用一颗金珠子换包子就可以了。
“……但是,小王爷仁德,不愿大动干戈,命我不可难为你们。”
莫名被夸的赵允让脸红了红,心里把胡说八道的小瓶子举起来摔了无数遍,他嘟囔几声,被曹利用的眼色制止。
周平的声音越来越激昂:“所以,哪怕是眼前不费一兵一卒取回我大宋河山的机会,都白白放过!道上的英雄,如果听到我周平的话,烦请你们站出来!我尊称你们一声‘英雄’,希望不会辱没了这个词。如若不肯,我也不会强求,各自请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