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中段昇隐忧:“父亲与另一位从来是水火不容,此番避下洛临,也是之前吃了一番暗亏不得已为之。这一次……”
“闵阿与连州侯之间的龃龉今夜后必是再难以抹平。”涉及秘辛,虞兰时声音轻之又轻,“姑父与闵阿一向不合,此番确实是借此打压闵阿之势的好时候。”
说到这里,他神色凛然:“但无论是为了什么,这次你必须劝下姑父,不可趁一时之危构陷闵阿,需得避其锋芒,切勿在闵阿与连州侯之争中搅入乱局。”
段昇越发怔愣,惊疑不定:“你到底是从何人何处听到了些什么?”
“还能是何人何处。”虞兰时目若深潭,空茫茫落向虚空,“这本是她给我的唯一一次机会,但我终究无法因一己私情拖累旁人。”
——
踏上轿辇前,今安神色莫名地问燕故一:“你说,如果一个人真能为了私心而不惜陷亲眷于危局中,这是个什么人?”
“大抵一时之欢便能教他倾尽一切。”燕故一有些不明,还是顺着答了,“到头来,如他所愿,他也会失去一切。”
今安颔首:“如此,他也不算令本王失望。”
那张在月光下澄澈凄艳的脸,写满渴切却避开了她的唇,艰涩道:“恕兰时无法从命。”
明明给了他想要的,却又不愿付出她说的代价。真是矛盾又不识相的人。
他……是谁?落下的车帘阻隔了燕故一的问话。
湖冰寂静,喧嚣尽歇,车轿在众人行礼相送下如来时飞驰电掣过了湖中路,踏着月光行向山影斜倚的林中路上。忽然,轿内一声轻叩:“在前面停一停。”
蹄铁应声而落,旗面飘荡交错中,燕故一望见侧前方枝桠中藏匿着的车轮与半幅衣袂,定睛一瞧,昏昏树影里瞧见一张熟悉面孔,不由得眯了眯眼:“虞公子。”
林中人影走出,披件月白裘衣,一截云水蓝在黯月下粼粼波光,掸袖一礼:“燕大人。”
长列车马缓停,马蹄前后踢踏两步,燕故一居高俯视他:“何故深夜拦驾?”
目光挟言语如刀锋,将他刮了头脚一遍。
燕故一深知这个人表里不一,居心叵测,早在洛临城就借了无数名堂,妄图攀附些不该肖想的。屡次三番不知进退,竟还追到了裘安城来。今夜这等局面,也能耍手段来到面前,真是胆大妄为得紧。
“是本王让他来的。”身后女声引得燕故一侧首,也引得林影下等立的二人看去,看那垂珠缎绣的车幕一起,半截朱袖掩错月色红烛,“上来罢。”
叫的是谁,不言而喻。
冷铁火把交映将此间宵色压得厚重,布红囚金的车轿豁开一个口,里头烛影摇曳,朱衣金绣,堆进她淡色的眼中。
南墙上处惊鸿客,一别再见隔危山。段昇全程目瞪口呆,从虞兰时无故说了一些可称为大不敬的言论,又莫名让回去的车轿等在这里,现在再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向那处敞开的轿门走去。
这一段路迈出去,回头便难了。段昇当下一慌,去揪他的衣袖,被虞兰时别开:“你先回去。”
再拦不住,云水蓝裳错眼间隐去了重重兵马格挡后。
轿帘下女子绰绰掩在帘下的一双凤眼,含光隐艳轻掠过段昇:“段公子不必忧心,本王不过是请他来做几天客人。”
客人,这两字嚼在段昇心头,越嚼越苦。表哥啊表哥,你可听到你得的这两个字,是屋檐只借你遮一遮的客人啊。
哪里值得你背负家族忧患走这一段路。
各色别有意味的目光齐刺于虞兰时背上,随着车幕一落,将将连外面的冷铁火光两色一并挡住了。
蹄铁再起,轿帘一晃,四面围挡的空间只剩了两人。一盏被帘缝漏风吹摇的烛台,两线细若游丝的呼吸。
听她支颐轻笑:“他的神情真是可怜,活像是我要把你拐走卖了。”
摇摇不定的烛光掠着她的淡眼浓唇,虞兰时望过去,又定住。寸寸凝脂浓色,还留着他先前烙下的痕迹,带来切肤灼痛,无上极乐,牵定他的目光心跳。
但少了火势助虐,他再也不敢。低眼看去隔在两人间的手案,半尺来宽,犹如一道银河。
踟蹰间,一截红袖落在他眼下,凉滑地拂过他的颊颈,是她的手指。
今安指尖从他的桃花眼尾划到那点唇下痣,轻轻揉了揉。他先是一怔,继而半阖起眸偎上她摊开的掌心,惹她笑开:“你倒是半点也不防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