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盛事将撼动大朔国土万里,滚起的尘埃覆盖天地,永世铭记。篆刻于青史上、流传后世最辉煌的一笔。
举众欢庆的大街上,虞兰时与人潮擦肩。他驻足,回首望,望见巍峨城墙金汤固封,城墙外,千里山高水远。
虞兰时被押进了虞氏祠堂,长跪在列祖列宗的累累牌位前。
从洛临到裘安的一径大逆不道之举,虞兰时供认不讳,一字不辩。虞之侃怒不可遏,行了家法。
夜里,逢月庭中捧出的雪白单衣背后被抽破数条口子,血迹斑斑。请来的数位大夫站在廊下不住摇头。陆氏哭湿了帕子,一度厥死过去,醒后连连哭问虞之侃,“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究竟是多狠的心,对独子下此毒手,要将他生生打死过去……”
被质问的人坐在灯火下,疲惫之极,这场盛怒仿佛也将他熬老了好几岁。虞之侃掩面叹息:“我不过是要逼他收回前言,哪里想到他宁死不退!他竟说,他竟说——”
他说:“父亲,我想入仕。”
旧岁不见惊鸿影,一朝望断余生事。
不如不遇。
卷三春謝華台
第110章驚蟄天(一)
二月一,大地上雪消殆尽。雨水刚过,惊蛰将至。
王都城中,比之轰隆不歇的春雷,声势更盛的是从各州地远道而来的车架来客。南溯乌折陵,北从均望城,络绎不绝,踏满行街,皆在这几日到来,共赴一场盛事。
前年冬,科举新政广布天下。士农工商中,非戴罪之身且身世清白者,皆有资格报名参加科举。供凡人一展抱负,一步登天的龙门一开,举众莫不前赴后继。
去岁秋,各州地所属郡县,以一州为制举行乡试。第一次科举,不少地方官毫无经验,误判人数,导致报名参加乡试的人群挤倒了考试的棚屋,现场混乱出错不可数。参加人数超乎预期,导致阅卷之多,主考官们昼夜不休,多地出现主考官因此累倒病倒的现象。
因着种种,朝中多方交涉后,将科举一制的诸多条例一一订正。之后,科举大考三年一选。众多符合资格的生员先进院试,通过院试的称秀才。秀才可参加每三年一次的乡试,乡试中举后便是举人。自此,凡是各州地中举的举人须在来年春天赴王都,参加会试。会试中名列前茅者,可受点召,进华台宫登昭清殿,俯首面圣。
寥寥几行,便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在注定载入史册的洪流中,先驱者们涉入险滩,摸着礁石趟着水,且试且行。大朔自开朝元年后的又一个鼎盛之期,由此揭开序章。
这年春天,春闱在即。
烟雨下行人如梭,卢洗疾行几步,躲进屋檐下。收起油伞,拍去灰布衣袖和书箱上淋的雨水,他转头看了看头顶上方,挂的牌匾金漆勾画揽云楼三个大字。
相比一路找过来的客栈,这家虽说也是热闹,却不比别处那样水泄不通。看门头装潢,想必亦是价格不菲。卢洗硬着头皮进去一问,果真,价钱是前一家的好几倍,只剩两间空房。
住一个晚上就要花去他吃用半月的盘缠,卢洗着急道,“怎么这么贵,比前头一家贵出两倍不止?”
掌柜的看他一眼,笑笑低头去拨手底下的算盘。
这一眼没什么看轻的意味,卢洗也不当回事。一路过来的客栈座座满客,连个柴房都被人抢先住着了。错过这间找下一间,若是再落空,不知道能不能避过今晚露宿街头的命运。露宿事小,外头下着雨,不得把他的书都淋坏了。
但这般耗费银钱的客栈万万住不得。他只好厚着脸皮问:“有无银钱便宜些的柴房可用?”
闻言,掌柜颇有些惊异地上下打量他一回,皱眉捋胡子:“这、这时节的客人车马太多,马厩不够,已经把柴房挪用去喂马了,实在……”
拿去喂马了?要与马同住?也不是不可以。卢洗家里院子就养着群鸡鸭,什么味没闻过,听到这里大喜过望,忙要应下。
身旁传来声响,一片绛紫色衣角掠入余光。
卢洗下意识转头去看。来人极年轻,墨发半束,披一袭雪裘压着绛紫袍尾,腰间坠着抹红玉。那张脸生的,让人眼花缭乱。
咋舌之余,就听这人在与掌柜的说话:“我记得二楼朝北有间空房,价格比别的便宜些,可给这位客人先住着。”年轻公子声音清而慢,边说边转头看向卢洗,“就是靠街有些吵。”
吵?卢洗半点不嫌,连连点头:“无妨无妨,能住就行!多谢兄台告知。”
掌柜的表情先是茫然,又摄于什么忙不迭应下:“是有,是有!小的这便让店小二领这位客人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