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她今夜来此的缘由。
一下又一下的轻履声,落地,靠拢,聚集。又有几人到了这里,声息此起彼伏,常人觉得浅淡不可闻,却在今安耳中交杂成乱响。
她凭借着这几道气息的远近轻重,判断其所在方位、人数,知道了他们在来此之前,已经过了一长段的奔波跋涉,因此气息沉重。
习武之人的五感何其灵敏,今安能窥探到这些,那些人但凡谨慎些,也可以。但不知是被黑暗放大了自信,还是被远处接连的欢呼浪潮所蒙蔽,想当然地认为这条偏僻暗巷无人,更不知道只要再往前走几步,拐过里面最暗的拐角,就能看见在此相拥交颈的二人。
虞兰时从对话当中也察觉了不同寻常之处,更知晓了这些人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他急促的喘息埋在今安颈侧,竭力缓和着。
距离过近,二人全身上下几乎嵌合得严丝合缝,细微的一丝不对劲,都在随着起伏的呼吸,越发突兀地告知对方。
他身上情焰的灰烬未熄,火辣辣地烧红了他自己的颊侧耳根,想退后一些避开腰下。未及动作就被今安死死拦住,警告地看他一眼。
幸而,巷外从未停歇的锣鼓喧嚣由远及近,声浪冲涌而入,掩盖了这些无法自抑泄露的情动。
那一处的杀机越显机锋。
“罗仁典这回的胃口忒大。”有人唾了一口,语气恨恨,“还敢给老子摆脸色,他以为他是谁,不过就是——”
剩下的话似乎被人截住,只余下不甘冷哼声,随后又是最开始的那道男声:“他再是不堪,仍是这座连州的当权者,也是你明面上的主子。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这般沉不住心性,怎么在他面前不露出马脚?”
男声沉稳有力,几番在此中号令周旋,俨然是这群人的领头。话落,先前那个不甘的声音再次响起:“属下知错!”
随后就是几条线的简略布局。话语多是半掩半露,不言真意,该知其后是早已布下的一番大棋,此时只是中间复盘再次捋正支线。埋线之深,竟遍布连州,甚至隐隐伸手到州外。
许是匆促会面,这行不速之客来去匆匆,转眼就有几人先后受命告退,巷中只剩下那位领头与两个手下。
“洛临城的线可能再接上?”是那个领头。
今安心头一凛,瞳眸于黑暗中光芒明灭,侧头去听那边的回答。
“需要一些时候,如今洛临守备不同以往,防得厉害……可惜了,虞府那颗钉子,被弄死在定栾王府里,他倒是忠心耿耿得很。”
“能为主公而死,是他的荣幸。”
远处的喧嚣渐次静寂,这一处黑暗中少了许多嘈杂,余下响动尤为鲜明。虞兰时的喘息平息下来,顺着今安抚在他背上的力道,去放缓再放轻。
如此,还是吵闹。
剩下几人也动身要走,忽然,其中一人停下脚步,转头,于漏进的一束薄光照上黑巾紧裹的面目,一双细长眼睛锋芒毕露,看去巷中深处。
这一段巷子平直无岔口,尽头是死路,本是密谋的好地头。现在才发现死路与他们的位置中间有处拐口,太黑又卡在视线死角,刚刚竟然没有留意到。出于生死搏杀出的本能,他觉得那里……
其余人发现他的动作,纷纷停下:“怎么了?”
沉寂一瞬,“没什么,走罢。”
衣袂猎猎摩擦声,渐远、消失。这里彻底地沉静下来,只余无边黑暗靠拢。
虞兰时悬在心头的一口气正要松,今安在他耳边极轻极轻地以气声道:“把你的帽子戴好。”
他有些疑惑,仍是照做,白纱罩下一切更是朦胧,今安已将狐面重新戴好,随即向他伸手——
一下推力,将虞兰时推去另一边,重重撞上凹凸墙面。耳边风声骤疾,再抬头,今安已和一道黑影战在了一处。
“果真有人。”是那个领头,他蒙面持剑,于暗夜中瞬息劈下数道寒光,“还是个女人。”
巷中堆叠不散的厚重黑雾,被剑身反射的月光极速切割又极速聚起。寒光黑雾飞快交织幻影,将对战的二人包围其中。
黑衣人急欲快刀斩乱麻,将不知窥听了多久秘辛的藏匿者快速解决。不管此人是出于何等目的什么来头,断断不能留下活口。
今安没有带剑,对手也绝非等闲,不然他怎么敢在同伴离开后,只身过来擒人。胆大,也的确艺高。
剑招毫不花哨,简洁至极,直取心口,一击不中立即往上刺向颈脉,招招皆是杀手式的一击毙命。红衣下裾翻飞如莲开,借着窄巷两墙游走起落,次次在身后长剑几要追上刺入之时,险之又险地避过。
此番数十招过,长剑之利也确实将对方困于方寸间,却教她连连溜走,一片衣角都没有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