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位贵人,我们也是替主子办事的,不知刚刚是哪里冲突了你?”
“早点这么说话不就好了。”付书玉扶簪平和一笑,隔着衣裳握上自己细细的腕子左右摇了几下,将众人的目光引去:“我手上原本戴了个两根指头粗的金镯子,刚刚你家主子这位第八房小妾,扑到我面前之后,我手上的镯子就不见了。”
一堆目光在那截鲜亮衣料上绕了又转,正想看看底下是不是真丢了个金镯子,就听一声娇喝炸起。
“大胆登徒子!”笙儿蹬蹬上前两步,“我家小姐的腕子也是你们能瞧的吗!”
护卫呐呐声:“总要眼见为实,你家小姐又说丢了镯子,可不得……”
笙儿怒气冲冲:“我家小姐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流水的金子使出去,兑成银子能把你们砸死埋了,还需要污你们一件镯子吗?”
付书玉适时轻叹一口气:“那镯子是我祖母的爱物,来裘安前赠与我的。我不想费太多时间,你们将镯子还来就成。”
一群护卫犯了难,有人已经掉头去逼问后面被绑着捂嘴的女子。女子只顾流泪,放开手就要嚷救命,怎么也问不出来,甚至有人想上手搜,被旁边人忌惮地拦住了。
两厢胶着,又听一声柔柔的轻叹:“我是个良善人,不与你们这些听主子吩咐做事的为难。就让她把东西还来就是了,我也不想许久没见,就因为这点小事打扰闵都督,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一群人赔笑说是,又对着主子的女人不好下手,生怕碰到哪儿回去哪儿就被人给剁了。只得回头说可否等等,把人带回去后搜了镯子再带回来还,付书玉自是不肯。
“真是晦气。”付书玉掩帕上鼻,目光随意一撩街边,指道:“那就去那间裁衣坊罢,我让婢女搜她身上搜出来,再把人还给你们就是了。”又睇一眼对面众人脸色,“嫌麻烦?大街上也行,总归不是我府里的人,清白什么的也怪不到我头上,笙儿,去搜——”
“就听贵人的,就去那间。已经耽误了这么久,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功夫,还请贵人快些……”
裁衣铺子门板砰地一声合上,将一群虎视眈眈的粗汉拦在外头。里间就只剩了三人。
昏暗蒙眼,屋内浮尘乱荡。
付书玉掐着薄汗手心,抬头将丈宽三丈长的窄铺面环顾一遍,只有与门相对的里墙开了处肩高的窗,通着地方不知的巷子,此外都被四面高墙并门板缝隙投进的阴影围个严实。
四周长铺横叠的布匹压得人喘不来气,方才在外头吆五喝六好是威风的笙儿也颤起了牙齿,欲哭无泪地去抓付书玉的手:“小姐,这可怎么办?”
哪里有什么两指宽被偷了的金镯子,只有摇摇欲坠被人拆穿的谎言,亟待被门外野兽撕咬嚼碎。
闵阿其人其事她只在父亲的书信上见过一些,关系远近不得而知,即便闵阿当真顾忌大司徒的几分薄面,也不一定会关照她这个已然不值一文的氏族弃子。
看热闹的那么多人,谁都没有站出来,付书玉原本也能做个高高挂起的旁观者。神佛尚且普度不了众生,念了又念,忍了又忍,偏偏她还来做不自量力的践行者。
何况,面前这个即将要被强掳去的女子哪有时间等得?
清丽的一张面容淤痕驳驳,沾着涕泪泥土,脏兮兮地伏在地上朝她磕头:“谢谢姑娘救我!谢谢姑娘救我……”哽咽得要将自己磕碎头骨。
付书玉拦住她,翻开她衣裳看脖子蔓延下去的凌虐痕迹,胳膊上的青紫鞭痕。顿了一顿,将衣裳盖上,抬头看她:“你要救自己吗?”
女子闻言怔住,又被问了一遍才重重点头,又点头,成串的泪珠砸下来。
“看到那扇窗子了吗?”付书玉指给她看,“爬出去,拼命跑,不要上大街,不要回头。”
女子踉跄起身,又回头:“那你呢?”
付书玉推她:“如果你还想救我的话,就跑得再快一点。”
如她所料,唯一可逃出的窗外无人守着,他们的脑袋想不到这出,只顾在前门忽低忽高地大笑,透门穿进,声声催命。
女子蹬着凳子翻窗出去,回身来拉付书玉,被她推开。付书玉冷下目光:“你忘记你跑了多远都没跑出去,现在我跟着你跑,才是被连累。”
被她骤变的脸色吓住,女子踟蹰几步,边走边回头,终于沿着肮脏墙角拐进曲折巷里。
一个逃生,一双入局。
刚刚那一堆狐假虎威的场面话说得多厉害,把那一群色厉内荏的粗汉骗得晕头转向。仿了定栾王的口吻气势,却没有同样驱策万物的厚盾在她身后,画虎反类犬。等场面缓和,他们再去细思,就当真找不到破绽吗?若是真找不到破绽,逼急了他们,只要其中一两个的劣根性一起,就能将她们几个弱女子碾死。
无权无势,为着一桩路见不平的意气,就要将自己埋进这活似个封盖棺材的窄铺里。
靠墙桌上摊开的一匹布,裁了一半,裂帛线将平整的木面截断。付书玉左右看看,狠狠闭眼一瞬,上前两步抓起那把裁布的红剪子。
她将剪子对上袖子滑落的手臂,抬眼看着冲上来阻止的笙儿,安抚一笑:“笙儿,一会儿记得喊大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