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瓷做的虞兰时,虞公子。”她说着前些时候的戏言,忍不住笑地轻声骂他,“游个河就能把你给淹了。”
虞兰时醒过神来,目光躲躲闪闪。
自知理亏,带伤苍白的模样可怜得很。
今安懒得再骂他,看人精神尚可,歇口气开始打算当前处境。
远方的山腰间隐隐打起了一圈红色的火光,在苍青色的旷野浓雾中如此醒目,如此缥缈。
风雪没有尽时,快速地剥夺着仅存不多的体温。
此地不宜久留。
今安当机立断,扯着虞兰时的领子站起身来,往雾明山相反的方向走去。涉游过来的深河退到身后,以此为界将雾明山拦截,所有的踪迹经大雪一盖河水一洗,待晨雾一散,都是雁过无痕。
而这里距来处已有段距离,且河流上下经地少则数十里,多则数百里,那些人没那么快找来,所以她不担心这个。
她担心的,是身旁这个人是不是会真死在这里。
向前是丛林,从山顶上俯瞰时,这片丛林辽阔无边地铺陈到天际,进入其中,冬雪后枯朽无生机的灰白覆盖了目之所及,也覆盖了所有踩踏过的人烟小径。
举目茫茫,全无方向。
虞兰时身上的伤颠簸了半宿又过了河水,不知撕开几次流了多少血,从肩头到肘袖都被染红了。他踉踉跄跄地被她搀着走,看着身形瘦,骨头是真的重。他自己也知道,屡次想要自己走,可等今安一松手他就要倒地。
夜色中他的面色白到渗人,气若游丝,不算长的一段路走得分外艰辛。也幸而天无绝人之处,过了一大片数丈高的枯木丛后,他们发现了一处茅草屋。
有屋子,或多或少都有人烟留下的痕迹,有痕迹,就还有生机。
歪歪斜斜的茅草屋立在几棵高大的枯木间,四面扎了厚厚的枯黄茅草做墙,屋顶做斜坡状,自入冬以来下的雪压上屋顶又顺坡滑下来,在屋子四周堆起了高高的白墙,把唯一出口的门都埋进去半扇。
一看就是许久没有人居住打理。
约莫是猎人行猎时的落脚地,入冬后万物冬眠,只剩些深山野林里饿极的野兽,这时候打猎不小心还要陪进命去,聪明人便等来年开春再来。
今安将肩上人放倒在地,走上前长腿一伸,对着露出的半扇木门就踹了上去——摇摇欲塌的茅草屋摇晃一下,屋顶滑下好些雪,到底是没塌。
就近寻了根树枝把底下的半扇门也挖出来,今安拽下生锈的门锁,推门进去走了一圈。
黑幽幽的门将她的身影吞进去,片刻后又吐出来,她走回来把他的湿袖子拿起掩他口鼻,扶他进去。
没开窗的屋里伸手不见五指,一股呛人的陈旧霉味隔着湿布都能闻见,阴冷扑面而来,不比外头暖和多少,唯一的好处就是头上多了块顶,暂挡了严霜。
他被带去墙角靠墙坐下,底下厚厚的堆放在一起的枯草垫着,不堪重负地发出断裂声。
今安则转身走到另一面墙柜旁,借着门外的微光在柜子上摸出了火折子和冻硬的蜡烛。她带的火折子早在过河时湿透了,被丢在外头的野林里,身上只剩几瓶伤药勉强可用。
刺啦一声,小小的火焰照亮了屋中小小一隅,腾起灰烟,照清了她小半副轮廓。她持着蜡烛轻轻一晃,而后侧眸对他笑,“幸好找到了这里,我可没力气再来钻木取火了。”
那点火焰太过渺小,在无边的黑暗里随时会被掐灭,却无来由地驱散了几分他周身的寒冷。
今安掌着手中蜡烛,借光粗略照过挂了半面墙的猎刀小弓,铁质器物污迹斑斑,在烛火下闪着点点锈红色。再走进去一点,一架吱嘎作响的木床摊在里面角落,颜色不明的被褥落满杂物灰尘,掀都不用掀开就被她嫌弃地丢在脑后。
这里实在太过荒凉,若是只有她自己,生一堆柴火烤好衣服就能席地过一夜。但是他不行,身体资质尚且不论,扎在肩上的那根刺就能要了他的命。
那根刺也扎了今安一路。
泥水沾上又凝结的长靴蹬蹬蹬,在不大的困室中略显急躁地走了一圈,踩得旧地板咯吱作响。
听着这阵噪音,虞兰时睫毛轻轻一扇,合上好一会儿,再睁眼她已走到了面前,拎了坛哪里挖出的灰扑扑的酒坛子,搁下的蜡烛在他手边烧起热热的灰烟。
“这里留下的布料都太脏了。”
今安这么说着,但虞兰时的脑子已经搅成浆糊,不解其意。垂目看着她伸手过来解他的衣裳,解开一层外袍,一层棉衣,里衣也没有放过,几层布料乱糟糟地敞开,把她的手又沾湿。
衣裳吸满水又冻住,起不到多少暖体的作用,但聊胜于无。茅草墙挡住了外头风雪,但屋里也是冷飕飕的,袭上他裸露的胸膛,她凉凉的指尖敷衍地碰上来揉搓几下,哄骗似地说,“不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