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啊。
梦醒后再不见远山秋水上的浮舟,篝火余烬烧尽,连同大雪下的茅屋也消失了。
然而他依稀还能闻见梦中人鬓间唇上的香气,女人散下的乌丝流往他的臂弯,琥珀凤目浅睐。
他俯首去亲吻这副铭刻于心的眉眼。
然后便醒了。
窗前凉月高悬,银辉森森,洞察世间悲欢。他披衣而起,独坐桌前,彻夜不眠。
小山高的书籍堆满了书台,积重的学业足够令他无心旁顾,不得有一点空闲,一旦有,白日规束着他的教诲就要成了黑夜里贪兽挣脱开的枷锁。
如同这夜情状,他不知梦过多少回。逼迫自己不能回想,不能承认。
洛临与裘安城发生的隐秘事,虞兰时没和任何人说过,近旁不知内情的只当他胡闹几遭,反思悔改。祠堂里受的鞭伤痊愈后,他又变回了从前的虞公子,进退有度,恭谨守礼。
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如何成为富庶书屋里的贵公子模样,尤其是在他连摘院试魁首与解元之后,人人称颂,满城美誉。
万事拨回常态,虞兰时走回铺陈好的康庄大道,再没有逾越过逢月庭中的那道南墙,墙角的梯子也令人撤了。
只偶然一个深夜,鸟雀踩落了南墙上的碎瓦,他听到响动奔出来,久久驻足。
他不知道在期盼什么,终究没有见到什么。
折磨。
一应求而不得都是折磨。
现在,她又在折磨他了。
梦中若即若离的香气,和这张唇面上惑人的红色,近在咫尺。
今安拉住虞兰时的手。
顾念他手有伤,她没有用力,只轻轻牵着,一经他抗拒便会松开的力道。竟真将虞兰时拉近了些,笼罩着她的烛光烟云一并笼罩了他。
虞兰时垂眼,不答反问:“王爷想要知道什么?”
牵住的这只手苍□□美如玉雕,便也如玉雕一般一动不动地僵在今安手里。不抗拒,不迎合。
今安想了想,“我本也没想知道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就这么问了。”
总是如此,用着轻描淡写的口吻随意玩弄他人,还总有人上钩。
她又问:“你还没回答呢,梦到过吗?”
虞兰时抿紧了唇角,抿到红得要渗出血,没有说出话来。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说了。
不会说谎的人,对局棋差一着,倏忽面临一败涂地的境地。
今安笑起来,“虞卿,若你面对谁都只有这等本事,在这趟人人野心勃勃的浑水里,你迟早只有被人抽筋扒骨的份。”
虞兰时脊骨尾椎一下战栗,是她靠近来,上半身越过窄窄的长案向虞兰时靠近,近到面上各处艳色在烛火下分毫毕现,她伸出指背抚下他的侧脸。
鬓角到下颌,被她摸过的小半边脸突地全麻了,却又极鲜明地感觉到她手指移动的轨迹。
琥珀凤目微微俯视着虞兰时,温热的呼吸在寸地间与他交换。
“虞卿,虽然你言语举止全无差错,但你可知,你的眼睛总会暴露你的野心?”
属于少年的最后一丝稚圆在这对桃花眼上彻底褪去,纤长上挑的美丽轮廓本该善睐多情,平日里冰封着,稍稍掀起眼睑看她时,却含着不自知的亮光。
这点不自知让这对眼眸,光彩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