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故一扬扇摇啊摇,说:“此言差矣,事关请柬上的新郎姓氏,半点马虎不得。虞贤弟,你说是不是?”
虞兰时不搭话,低眸笑。
段晟早就为他家表哥操心多时,恨不得立马把人打包送出门去,踊跃举手道:“我我我,我帮忙写请柬。虞家族谱我熟得很,谁家住哪我都能给你送到,月底成亲绝不是问题!”
在付书玉看来,这两个吊儿郎当的办事不牢靠,还得她来安排:“冬日风雪大路难行,且近年关多避忌冲撞,不宜着急。现下先把六礼的前三项定下,等来年开春也好请吉日成礼。”
段晟当即连连附和:“这个我也熟,最近大门口晃悠的媒婆可多,回头我就逮几个过来纳采问名,立马一一都给办妥了。”
席间聊得热火朝天,段晟连要响几串鞭炮挂哪儿都想好,一切犹如脱缰的野马在万丈悬崖上飞奔。
究竟是怎么到了这一步,虞之侃试图挽回:“等、等等,等等——”
“亲家翁,”燕故一亲亲热热地朝虞之侃举杯,“这样大喜的日子,我敬你一杯。”
虞之侃愣愣接过:“这、这……”
燕故一拍他肩安慰道:“儿大不中留,我理解,你也要多节哀才是。”
王侯结亲,对于寻常人家来说无异于泼天富贵淋头,烧高香三辈子难得一遭。对于堆金积玉的虞家而言,同样如此。富极仰贵仪,是阳光大道,是阶级跃迁,是一步登天。
这天,却也不是非登不可。
在虞之侃一直以来的设想中,他那空有才华不解机锋的独子,最适宜的还是走在祖辈庇荫下,当一闲散富贵人,春花秋月里消度一生便罢。
但一场船祸改变了生平定数。
王侯平江寇,一次无意施恩,惊动少年人未曾亮起的红鸾星。义无反顾,一错再错,不肯回头。
虞之侃恨铁不成钢,是骂也骂了,打也打了,险将少年人的情根与性命一同折断。
到底是拦不了,拦不了。
既然拦不了,便放手让他去撞南墙,南墙与妄念总得撞塌一个,塌了哪一个都好。不想王侯竟也是瞎了眼,天底下那么多大好儿郎,真就看上这个不成器的兔崽子。
虞之侃坐在书案后,看着跪在堂中的虞兰时,一时间除了叹气只能叹气。
担心的无非两点,继承与子嗣。
虞之侃说:“王侯高庭,爵位可继。我们区区一商贾家,万万没有资格与之相提并论,普天下也绝无王侯出嫁的道理。你过去,虞氏族谱家产再与你无关,你可晓得?”
虞兰时说晓得。
虞之侃一停,再说:“虽然说子嗣为时尚早,但你过去,若有,子嗣要承爵位,跟不了你的姓。既未循宗氏未担家业,百年后你也不能回我虞氏坟,只能去你的王侯陵陪葬。你可晓得?”
虞兰时仍说晓得。
这回虞之侃噎住好一会儿,才说:“我会寻个旁支未开蒙的哥儿,伶俐些的,放在膝下养。向来你在商贸经营上不思进取,被人取代家主之位,也无甚可惜。你要晓得。”
堂中人终于有些动静,虞兰时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眼,道:“早些年我便这般劝过父亲母亲,竟还没开始着手去做吗?”
“你——”
虞之侃想骂人,发现没什么可骂,于是砸碎个茶盏了事。
虞兰时波澜不惊地听着茶盏碎,瓷片溅在袖上,他温声道:“父亲母亲春秋鼎盛,未开蒙的哥儿好教养亲近,机灵聪颖在其次,要性子温和良善些的才是。有父亲主理,各管事协旁,过些年岁让他慢慢踩进账房学着拨珠算,循循善诱,差不到哪里去。一个虞兰时已够荒唐,祖先在天有灵,必不会再出第二个,父亲敬请放心。”
几番话说下来,虞之侃彻底歇了心思,无奈道:“少来安慰我,你倒是想得挺周全。什么时候起的念头,又想了多久了?”
虞兰时默然片刻,说:“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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