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客笑得直不起腰,烟娘递过沽满酒的坛子给熟客,眼角夹金阿三:“地上瓜子壳也扫干净了。”
“是是是。”
再说回一路往阑井街的媒婆队伍,提锣抗箱,招摇过市。
虞家这块金疙瘩已然成为媒人业内出了名的一道坎,但凡有不信邪的,一栽一个头破血流。今天这位媒婆就是个不信邪的,经她撮合的良缘无数。媒婆准备了三寸不烂之舌和洋洋洒洒大篇女方溢美词,直奔虞府,吃了碗热乎乎的闭门羹。
辛管事连门槛都顾不上修,喊着人赶紧关门,急声道:“老爷夫人少爷今天都不在家,实在对不住,烦请改天上门罢。最好是不要再来了。”
媒婆笑脸一僵,花帕子也不甩了,拧着圆润腰身往门缝里挤:“我人来都来了,你们这是什么待客的道理?”
同被拦在外头的段晟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出声:“要不,行个方便让我先进去?”
挤不进门,媒婆气性一起:“凭什么让你先进去?”
“就凭,”段晟绞尽脑汁,“这是我表哥家?”
“表少爷——”辛管事声音从拴紧的门板后传出来,“你也改日再来罢。”
“表少爷?”媒婆双眼发光拖住段晟,手中烫红名帖硬塞过去,“这位黄家小姐貌美如花贤良淑德,配你家表哥再合适不过,帮帮忙带进去……”
段晟吓了一大跳:“不不不,我家表哥骂人可难听。”
最后是从后门偷溜进去的,做贼一样,硬生生在大雪天里把段晟急出身汗。待进到逢月庭,细雪飘下来,段晟缩着脖子一望左右。
百花凋尽,满庭裹素。往里进几步,瞧见月窗漏出竹林,廊边一树红梅。
门廊上坐着人。
席地铺氍毹架矮案,案上白瓷瓶插了几枝红梅。梅枝该是新折的,还压着雪,压得枝条弯下,挡住人半张脸。那人坐在氍毹上靠着柱子看飘雪,听见动静,他拨开挡面的红梅,看过来一眼。
那一眼,比掉进段晟脖子缝里的雪粒还凉。
虞兰时松开梅枝,拿帕子擦手指雪水,头也不抬问:“怎么是你?”
好歹一别二十几个月,这话听得段晟心里头哇凉哇凉的,冲上前道:“当然是我,刚刚我还在外面帮你挡媒婆来着,辛管事说你不在家,连我都不让进——”反应过来,“你不是在这的嘛?”
虞兰时搁下帕子,说:“然后呢?”
对方极其敷衍,段晟热情不减,正要再说,察觉不对,上下打量虞兰时。白衣白裘,扎头发的带子也是白的,腰间玉佩都没挂一枚,整个人穿得比地上的雪还素。
段晟不由得踟蹰问:“表哥,只你一人回洛临吗?”
虞兰时:“嗯。”
果然。
“发生什么事了?”段晟一个激灵,止不住联想,“难道你又被——”
虞兰时瞥他一眼。
段晟嗫喏:“又不是头一回。”
煨茶的火小了,虞兰时挽袖捡着炭往炉肚里塞,语气凉凉道:“现在回裘安的渡船还有,你趁早回去,免得后头风大翻船。”
“别别,我这才刚到,表哥别赶我。前头举人又没考上,父亲不让我再出去吃酒玩耍,又克扣我月例,还得你收留我才是。”段晟陪着笑脸坐下,小心掂量着措辞,“表哥在这里,王爷舍不得,肯定要快些过来的。”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虞兰时赏了杯热茶给他。
段晟喜滋滋接过暖手,顺口问:“王爷是去哪边了?”
“北边。”虞兰时眉宇柔和许多,“入伏时那边出了些乱子。”
“入伏?”段晟一掰数手指,嘴比脑子快,“到现在岂不是快半年,你守了半年空房?怪不得——”
话音消失在虞兰时飞来的眼刀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