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盛烟愈加烦躁了,倒是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脸颊上的痛。
吃罢晚饭后他照镜子时才想起来,对着黑漆漆的夜空,眼底是一片潮热。这些人,虽说也是伺候他的,但却没有一个人响起,该去帮他请请王大夫,或者帮他煮个鸡蛋揉揉脸。在她们的眼里,自己还根本不是一个主子……
后半夜,盛烟是被冷醒的,一抬手就觉得脸上凉飕飕的,睁开眼睛一看,发现小乞丐就坐在自己床边,拖着他自己的袖子裹着冰块,正蹩手蹩脚地在给他敷脸。
“小乞丐……”一开口,就感觉到喉咙和眼眶里都涌入一阵湿漉漉的雾气。
小乞丐连忙捂住他的嘴,笑嘻嘻道:“别大声说话,让你那两个丫头片子听见了可不好!我这冰块是去厨房后面的冰窖偷的……幸好没遇上那两只大狼狗!你也真是的,才一天不见,又被人欺负了!”
“呵呵呵,是啊,我太没用了。”盛烟就看着他,拽着他的手,傻兮兮地笑起来。
从这天过后,盛烟发现朱栾院里出现了不少怪事。
第一桩怪事是从六哥哥开始的。
说来也是奇怪,盛烟被父亲扇了一耳光后的翌日清晨,他匆忙吃过了杏儿端来的朝食,抱着书本就出了门,抬眼就见六哥哥站在一株花骨朵稀稀落落的桃花树下,对他招手。
“六哥哥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先笑了再说。
六少爷龙碧炼是五姨娘的遗腹子,自从一出生就被大老爷抱给了三姨娘喂养,比盛烟大了一岁小半月,比四少爷五少爷小了大半年。
认真论起来,他们几个年纪都相差不大,不过因为龙碧炼从小身子骨就弱,春冬两季都断不了汤药,脸上长不了一点细肉,因而显得格外瘦小。
尽管他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但大老爷喜欢小六也甚过自己。盛烟暗自自嘲了一把,走上前去,就听他对自己轻柔地说了声:“十弟好,与我一起去琼学馆可好?”
盛烟笑着点点头。
一路上可把盛烟憋坏了,六哥哥走路特别慢,没走一步似乎都要斟酌好一阵似的,还要捂着心口看看周围,看得盛烟还以为他随时都会发病。
噢,他差点忘了,六哥哥的病可不得了,据说是从娘胎带出来的心口痛。他亲娘五姨娘死的蹊跷,生他的前一晚不声不响便在床上咽了气,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被丫鬟婆子发现。不过,好在这孩子命硬,尽管大夫人和二姨娘都说这孩子只怕活不过足月的,但大老爷不管,各种名贵药材往嘴巴里喂,直到办了周岁宴,才堵住了各房乱嚼舌根的嘴。
盛烟偷偷看着他的侧脸嘀咕,但六哥还是命好,至少跟他比起来命好,不管三姨娘是不是真心当他做儿子,至少爹爹疼他。
有爹爹疼,好歹不会动不动就被打。
他的脸那会儿是真疼啊。
“六哥哥,今儿个夫子要问沉香的制法么……我不会,你能告诉我吗?”昨天那巴掌打得盛烟灵醒了许多,他估摸不出六哥哥忽然对自己友好的目的,便想着快点试探他,趁早分清楚自己能不能和他站在一国。
二哥哥应该是有心与自己一国的,但无奈大夫人看得太紧,他每每接近一分,就被狠狠逼退回原地。
心里不是对二哥哥没有怨怼的,但盛烟还是说服自己念着他的好,毕竟因为他才得着自己平生第一盒的合香丸了不是?小小年纪,他可不能太贪心。
昨晚小乞丐就是太贪心,去冰窖偷冰块时嘴馋,顺手摸了块冰月饼扔进嘴里,结果后半夜拉起肚子,现在还不知猫在哪个茅房里。
龙碧炼的脚步轻轻一顿,慢悠悠地抬起脸,回他说:“十弟,我昨晚犯病了也没得空看书,只怕今天也会被夫子教训呢。”
“啊?”盛烟笑容凝滞地瞅着他。
“所以,咳咳……十弟能否等会帮我,帮我……咳咳……”龙碧炼说着说着,不但突然咳嗽起来,脸还涨红起来。
跟在他身后的小书童立刻拿出一个雪白的玉盒子,打开来递给他面前,龙碧炼拈起一颗放进嘴里,抵在舌根处含着。
盛烟想等着他咽下去了再听完下半句,结果龙碧炼开始拉着他慢吞吞地往前走,临到了琼学馆的门前台阶,还没把一颗药丸给咽下去。
没有办法,听不到下半句的盛烟十分忐忑,一边上课还有一边分神去想六哥哥到底是何意。
今日的识香课换了位夫子,不是上次与三姨娘与亲戚关系的那位。盛烟隐约认识到,方才六哥哥是想要自己做什么了,这位夫子不苟言笑,不是对他一个不苟言笑,而是对所有人。其实这正合盛烟的心意,看着一贯仰着头看人的四哥哥五哥哥吃了瘪,他在心底止不住地笑。
二哥哥似乎也在笑,但他不想去辨认他此时的表情,两人隔着几丈远呢,要看见就得探出头去。不过,二哥哥的脸也和自己一样,依然泛着氤氲的红。
这一眼,立刻让盛烟的心思平衡起来。
跟着,是夫子挨个提问他们几个了,快轮到六哥哥时,盛烟几乎做好了拦住夫子,由他来抢答的准备。他不是怕了谁,只是不想得罪看起来脾气最好的六哥哥罢了。
连小乞丐都知道,偷东西不能和护院及大狗有正面冲突。
不过,还没等他脑袋一热就开口,龙碧炼就噌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脸色非常难看地指向自己一个书匣子。
若是整套的书,哥哥们喜欢用一个狭长的书匣子装起来,在里面撒上冰片或沉香片,打开时就能有扑鼻的香气。盛烟还不及养成这种贵族子弟的习气,自然不知道这里头的讲究。而龙碧炼最为爱书,对于这个大老爷送给他的旧书匣和是喜爱,每日带着,刚才也是一如往常的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