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这里只有白开水。”少年用一次性纸杯盛了杯水端到陆元面前,待他打量房间的视线调回来后,才问道,“他要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陆元看着少年巴掌大的苍白小脸与他唇上的新旧交替的斑斑咬痕,不由有些怔忡。从二十四岁就当上夏家的律师,到现在三十九岁,这个少年的存在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对方平常都呆在房间内,即使是他这个外人都能出席的宴会,对方也不会出现,所以不怎么熟悉而已。
没想到,第一次与之面对面,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哦,是这样的……”一想到自己这句话出口后对方将受到的打击,陆元的话语不由再次断点,叹了口气,而后转身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纸,“……你自己看吧。”
虽然不管是陈容还是夏童,他跟律师接触的次数都几近于零,但有律师在说委托人的要求时会如此吞吐吗?
少年没说话,伸手拿过纸张瞟了一眼,而后不由地冷笑,“父子关系断绝书?”
纸张刷的拍在少年交叠的修长双腿上,嘴角嘲讽的扬起,脸上血色好像又失了一分,“你是律师,你难道就不知道血缘关系是无法断绝的吗?”
陆元窘迫了一下,其实他是非常不想来走这趟的。
但他是夏家花了高薪聘请来的律师,老板说什么他就得做什么,即使法律上确实有这条规定,他也还是必须得钻法律的空子,达成目的。
这一切只因为夏泽章之前的那句“我夏家绝对不会认这样的儿子”……
“不过……”坐在沙发另一边的少年慢慢的,细细的将手里的纸张看完,而后对上看着自己的陆元,声线微哑,但清冷,“我签!”
蜕变
一只骨节异常漂亮的手伸到面前,被少年那句‘我签’惊到的陆元反应慢一拍的看着对方。
“给我笔,我没有笔。”少年说道,见对方还在看着自己,便直接探手拿走他别在西装口袋上的笔,将纸张放在大腿上,刷刷几下,而后交还给他,“你看看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我签的。”
虽然不曾了解夏童,但陆元在进出夏宅时经常能看到站在角落里看着那一家四口欢笑的他,从对方落寞羡慕的眼神中他可以看出这个少年对家庭是多么的渴望。
原以为今天他是当定了逼迫对方签字的坏人了……可现下,自己那些看似劝慰实则暗带威胁的腹稿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方便已经如此干净利索的在那份断绝书上签了字……
陆元有些狼狈的接过对方手中微颤的纸张,眼神却随着对方的手移动,直到那双紧握的拳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躲在身侧后方后,他才看向纸张,大略看了一下后,略有些复杂的开口道,“没有。”
“陆律师。”少年的声线有些不稳,但脸上表情却是一派淡漠,“还有其他的程序要办么?”
他这是在赶人了。陆元刚想起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公文包内拿出一张纸条递过去。少年楞了一秒,而后接住,见那薄薄的纸张在自己手里不住抖动,便马上将它放在大腿上。
“一二三四五……五个零……”他抬眸,陆元又在他嘴角找到一丝自他进房后就不时出现的冷笑,“二十万啊,夏泽章真大方!”
夏童啊,你这个夏泽章儿子的身份,值二十万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少年的脸色更为惨白了,好像连整个身子都在轻颤。陆元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这二十万其实是夏睿景给的。
至于夏泽章,在他面前提起少年的次数,仅仅是让他务必完成这件事的那次。
可能是他的表情将他现下的怜悯透露了出来,少年突然嗤笑了一声,扬了扬手里的支票,“回去告诉夏泽章,我谢谢他给的钱了啊。正愁着没钱去买粉呢…”最后那句话是自言自语,声音很小,但陆元还是听到了。
愕的僵住,他这才明白,原来少年的手之所以颤抖,并不是因为受到了断绝书的打击,而是毒瘾发作了……这样一个剔透的少年啊,就这么毁了。
陆元突然无法在这个地方坐下去了,立刻从沙发上起身,已经回复了以往大律师的风度,他淡淡道,“既然这样,我先走了。”
“不送。”少年手里还拿着那张支票,头也不抬。随着房门关闭的轻响,房中回复寂静。
夏童,从今以后,你就不再是夏泽章的儿子,不是夏家不能见人的小少爷了。
……而是,要好好活下去的陈容!是要永远开心幸福的,活下去的夏童!
吵杂的车流人声从隔音效果奇差的窗外飘进,沙发上维持低头看着支票的姿势静坐了良久的少年突然倾身拿起陆元临走前放在一旁的纸张,因余瘾而微颤的指肚缓缓摩挲上那几个黑体大字,不由又嗤笑了几声,将手上的纸随手扔掉,拿起旁边的电话。
“你好,悦来宾馆。”
“你好,302房,麻烦帮我送一碗桂林米粉上来,对了,记得加辣。”
说完便挂了电话走到窗前,刺眼但温暖的阳光立即打在身上。
他这些天吃什么吐什么,即使他不顾恶心往胃里塞东西,下一刻也绝对会吐出来,所以饭量越来越少,这个宾馆的厨子估计很爱惜粮食,随着服务员收回去的越来越多剩饭的盘子,厨房给他盛的饭也越来越少,以至于今天他终于有点食欲了,却没办法吃饱。
在今天之前,这里的窗帘不管白天黑夜他都关着,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忍受毒瘾发作时的噬骨疼痛,可即使被折磨得恨不能拿头去撞墙;即使夜夜只能坐在黑暗中失眠到天明,他也没动摇过戒毒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