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打量张汤,张汤也在暗暗查探情况,一不小心,两人视线意外地对上。
头一回课上开小差,三好学生韩嫣有些心虚,微微瞪大眼睛,露出几分惊慌,虽然很快他就镇定下来了,微微别过脸并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太傅讲课的声音上,可心脏还是一阵乱跳。
因为张汤没有立刻回神,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漂亮的人。
张汤在确定对象的基本属性之后,脑袋习惯性地开始自动运转分析程序:衣着虽然不奢华,颜色却很妥帖,显然经过精心挑选、搭配,说明他重视外表;紧张时偷瞟了太傅,害怕分神被先生发现,表示他服从权威,很在意别人的看法。
张汤得出结论,只要拿着刀子往韩嫣脸上比划几下,对方应该会把祖宗十八代的秘密全抖出来。
“咳!”张汤注视美人太久,太傅也发现了,重重咳嗽几声。
张汤微恼:不好意思,职业病了。
司马谈并没有大发雷霆,反而欣慰于自己终于找到了教师的感觉,把没能用到刘彻身上的训诫提点引导警告诸多教育手段统统在张汤身上过了一遍。
张汤一边被动地接受美色是老虎的教育,一边暗暗比较割掉耳朵的刑罚与聆听太史公教诲之间哪个更有折磨神经的效果。
刘彻投票给后者。
在太史公杀鸡给太子这只猴看的唠叨中跪坐了一上午,刘彻和同学们一块用膳吃茶,增加亲密度,互相治愈精神创伤。
“待会要去甲观习武,你们也来?”刘彻招呼道。
韩嫣心中惊讶,往日太子从来没有提过要自己习武的要求,张汤到的第一天他突然这么建议,显然不是巧合。那种不受待见的感觉更强烈了,韩嫣情绪低落,他本该识趣地找个借口躲开,然而鬼使神差地,看见太子那张故作坦荡的脸,韩嫣脑袋一热,赌气回道:“诺!”
“敢不从命。”张汤以为伴读陪练是惯例,紧跟着韩嫣应下。
韩家封侯凭的是军功,韩嫣长得漂亮,骑射功夫更是漂亮。再加上他心有不甘,要让太子正视自己,更是超水平发挥,百发百中无虚弦,引来一片称赞叫好之声。
韩嫣望向侧前方的刘彻,后者正拿惊艳的眼神看他,韩嫣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可唯独刘彻的才令他感到史无前例的满足,心脏被格外雀跃的情绪填满,他忍不住抬起下巴,回了一个得意的俏皮笑容。
刘彻一愣,他很奇怪,为什么脑海里会突然跳出“这辈子值了”的愚蠢字幕。
难道是英雄本色帝王更色的天性使然?
如韩嫣所料,习武的确是个幌子,目的有二:一是把张汤收了,二是试探韩嫣有没有被人先一步收走,如果没有,自然皆大欢喜,如果已经名花有主了……嘿,那可说不准。
为了大汉朝的江山,你们两个都是我的!
按照长幼有序的潜在规则,刘彻认为拉拢要从娃娃抓起,张汤没几年就要行冠礼了,等他的世界观人生观完全成形,自己施加给他的影响就十分有限了。于是,刘彻便加紧了对张汤进行生活上学习上物质上精神上的人文关怀。
读的是张汤感兴趣的书,讨论的是张汤感兴趣的话题,玩的是张汤感兴趣的游戏。
韩嫣完全了陷入秦汉刑律、各色酷刑以及实验解剖的噩梦之中。
头一回张汤受太子鼓动拎着一只扒了皮还在抽搐的青蛙过来,韩嫣吓得腿软完全忘记了逃跑,于是每次太子和张汤做活体实验的时候,他都被热情邀请免费观看。
想起两人为了证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正确性生生将雀儿的器官挨个儿切下来最后还送到厨下煮了一锅汤,韩嫣就吃不下,睡不着,转眼就瘦了一圈。
正式入伙
两个伴读,就算他们本人没有竞争之意,却还是免不得被人拿来比较。
外貌上,韩嫣自然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可美貌是双刃剑,脸蛋太漂亮太引人注目以至于让人可以忽视他的气质,不是说有色相没人品有脸蛋没脑袋,只是他的外貌气场太过强大,以至于性情品格智慧都显得不重要了,光看着就觉得舒心。
张汤则不然,隔着墙,还没看到人呢,就能感受到一股冷意。不是流于表面的冷漠,也不是居高临下的不屑,张汤的漠然与冷静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他看人的眼神,似乎看见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大块肌肉组织,和路边卖的牛羊猪肉没有本质区别。
“韩公子,今日的茶是用露水煮的,姐妹们可忙活了一早上。”
“多谢。”韩嫣颔首,附送如沐春风的微笑一枚。
韩嫣待人温和有礼,不会平白驳了他人面子,宫女们本就荡漾的春心更泛滥了,见到年龄更合适的张汤,竟也没有被那张冷面吓住。可同样的手段用在张汤身上,能让一颗少女心瞬间苍老。
“茶很好,杯子我便留下了。”
脸红,欲语还休:“这……如何使得?”
“作为淫乱宫闱的证据,你被捕了。”
“……”芳心碎了也来不及捡,赶紧逃吧。
目睹了莺莺燕燕顿时作鸟兽散的一幕,韩嫣忍俊不禁,心情愉快之下也没有像平日那般见着张汤就躲。
子曰:君子远庖厨。韩嫣一开始还不理解,多少以为虚假做作,可真正见识过开膛剖腹鲜血淋漓的现场直播,他才发现自己应该呵护那颗难能可贵的怀仁之心,少看杀戮的场面少和陌生人说话。
“接近丰年祭,难得太傅歇息,去园子里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