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心中大奇,这下无论田蚡如何拉他都不肯走了,借着个子小灵活地钻进人群,抢占作为看客的最佳位子。半夏紧跟其后,田蚡无奈,只好追了上去,示意侍卫加强警戒,以备不测。
这时,刘彻终于看清了那个灌家少年的模样,浓眉大眼,一股子勇武之气,他的脸颊上呈现出不寻常的酡红,刘彻嗅了嗅,闻到一股酒气。
立于道路中间的灌夫深深吸一口气,双目一凝,气沉丹田。
他一张嘴,田蚡的脸色立刻变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仁不让之势捂住了刘彻的耳朵。
脏话如绵绵江水滔滔不绝噼里啪啦地朝着酒肆老板轰去。
刘彻听不到声音,而灌夫嘴巴动得太快,让辨析唇语成为了不可能,刘彻只能从被攻击者从生气到愤怒再到发疯接着绝望最后哭笑不得的表情推断出一二。
待灌夫打了个酒嗝,他终于停止了用脏话灌溉长安无辜百姓的耳朵的壮举。
“舅舅好紧张。”刘彻说。
田蚡松手:“市井俚语怕污了……姐姐姐夫的耳朵。”
要是出宫一趟,带回一个满嘴粗口的皇子,他的脖子还留不留得住脑袋?
刘彻没有理会舅舅诚惶诚恐的心情,主动与不良少年搭话:“你为什么堵着路不让人走?”
“贼娘的……”骂性高涨的灌夫骂顺口,惹得半夏怒目而视,“我就是要砸了他的招牌,让全长安城都知道,这个奸商卖的是兑了水的米酒!”
“你几岁了就喝酒?”
“丫的要你管?你哥哥我八岁了。”灌夫豪气地用手比划。
“真的只有八岁?”
“那当然!灌家的男人都是能喝能打的真汉子,”灌夫用力地拍拍胸口,发出沉闷的声音,“越烈的酒,个子窜得越快!不信?你喝喝看。”
“使不得使不得……”田蚡连连摆手。
“老猴儿,要你多事!”一句话把田蚡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刘彻乐了。
当刘彻和灌夫勾肩搭背地走在市楼里,落在后头的田蚡对半夏说:“我早就说过,‘装作没看到,转身,绕路’吧?”
半夏对小主子的品质有信心:“说不定这个小混混会受到感化,苦海无边,放下屠刀,弃恶从善,我佛慈悲……”
走了没几步,她就心酸地看到意志坚定的小主子消失在了酒楼里,耳边传来灌夫洪亮的声音。
“上最烈的酒!用最大的碗!今天不醉不归啊哈哈哈——”
“舅舅你也喝。”田蚡现在不止想堵小外甥的耳朵,还想连刘彻的嘴巴一块堵上。
“老猴儿……不不,你既然是我兄弟的舅舅,那也是我舅舅!”
“不敢高攀。”看着那个堪比脸盆的碗,田蚡额头开始冒冷汗。
“哪儿的话,英雄莫问出处,不管你是从哪座山头跑出来的,都是自家人,来来满上满上。”
“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田蚡被灌了整整一碗的黄汤,视野开始变模糊了。
灌夫一点也没有孩子该有的模样,秉承了良好的家庭教育传统,他只知道上了酒桌会两个动作就足够了:一是自己喝,二是让别人和自己一起喝。
看到这种充满违和感的交际应酬的画面,刘彻忍不住热泪盈眶。
整张桌子上只有碰杯声和缺乏意义的呓语:“喝喝喝”、“吃吃吃”……
青梅竹马
当长公主刘嫖登门造访的时候,刘彻正闭门思过,做深刻检讨。
头一回出宫就醉得钻到桌子底下,前有一二三四五长安老百姓目击,后有六七八九十侍卫暗中盯梢,相瞒也瞒不住。
刘彻酒品上佳,醉了顶多倒头就睡,他舅舅就惨了,打了屁股,被他爹克扣半年工资没收全额奖金,因为田蚡被灌了十几碗之后,凭栏揽日,引吭高歌,誓与灌夫叫骂声试比高,据目击者称,颇有狂士风采,倒不失为一段佳话。
但传出堂堂胶东王小小年纪便与混混勾搭成奸酒后闹事的风言风语,毕竟折辱了皇家颜面。
王娡王美人头一回拿出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方法,第二天罚跪不说,还以清明祭祖斋戒为由禁了刘彻的嘴儿,瓜果零食蜜饯点心一概不许碰。为了防止婢子们阳奉阴违,她还亲自制定了七日内的食谱。
第一天,小葱拌豆腐。
第二天,豆腐拌小葱。
第三天,小葱炒豆腐。
第四天,豆腐炒小葱。
第五天,碎豆腐加葱。
第六天,葱点碎豆腐。
第七天,豆腐葱花汤。
直到刘彻整张小脸变得白里透青青中带白才罢休。
本来吧,皇子出宫放风的事迹是十分隐秘的。可流氓世家灌氏就是有这种能耐,调查当日接走刘彻一行人的侍卫,刺探侍卫所属头领,分析头领前一天得了谁的命令……如此顺蔓摸瓜,硬生生揪出刘彻的小辫子,将大汉朝家王美人分支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此举绝无他意,灌夫只不过是挂念刚认的兄弟,没有攀附权势的险恶用心,待真相水落石出之后,他晕晕乎乎地得到了家中爷们的高度赞扬,荣获道上同志的一直好评。
扯上皇族的消息本就传得飞快,而这次事件相关人物还有整天吃饱了撑的小道消息四处传播的市井流氓。
“你敢得罪我,知不知道小爷是谁?哼,听清楚了,小爷我可是堂堂胶东王拜把子兄弟的表舅的丈母娘的孙子!”
“那又怎么样?我还是胶东王拜把子兄弟家的教头的姐夫的三外甥女的姑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