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人,舍予,舒也。(请不要计较当时的文字构成,鞠躬)
他披着那身独一无二的戏服,脸上蒙着轻纱,从只有一边眼睑有色彩看,应是妆卸了一半被迫请出来救场。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铜锣声,熟知此乃开场声音的观众们纷纷将视线转到台上,惊呼尖叫此起彼伏。舒氏架子高得很,唱罢立即离场,不管身份如何尊贵歌迷如何热情,规矩从未变过。两度上场,这还是头一回。
“不过一伶人……”刚起了一个头的蔑称便被周围“射杀你”的视线压低了下去。
“多谢诸位慷慨解囊,助区区一臂之力。”一句话便将满地银钱的归属下了定音,潜含义:既然钱财已经落到了我的地界,那就是我的,你们不能偷偷把钱捡回去哦!
韩嫣与张汤对视一眼,达成此乃狠角色的共识。
偏偏一干观众买账,狂热容易受煽动发现中计还甘之如饴的歌迷们果然最可爱了。
“你知不知道爷是谁?!”猴子爷爷目光阴狠地瞪着台上的角儿,若是在自家的山头,他早就把那个胆敢违抗自己的伶人当众扒光了凌辱。
对付这种目中无人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目中无人回去。
郭舍人深情地发表着获钱感言,悉数回顾了建楼之初的艰难,生意起步遭到长安巨富联合刁难的困窘,若非各位支持绝无今日的舒氏云云。
他的声音刻意放柔变细,党员们竟是没一人听出是郭舍人的声音,朝夕相处的灌夫还在往茅房的方向张望,碎碎念:“不会掉茅房里去了吧?”
“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从刑讯文案中整理出纨绔必备语录,张汤如是预测。
“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果不出其所料,猴子爷爷一点也没有创新精神。
“不知道。”有胆肥的故意膈应那位不慎松了项圈被放出来的皇亲贵戚,引起一阵毫不留情的哄笑,什么咒骂都出来了。
“等我爹来了,一定叫你们好看。”张汤又面无表情地说。
“等我爹来了,一定叫你们好看!”侯爷紧接着跳脚道。
韩嫣凑到张汤身边低语:“令尊已经去世,他若是来了,自然好看。”
“……”张汤好想往那张脸上招呼。
所谓罪不责众,楼里几千号人呢,全逮回去不知道会不会把牢房挤破。
侯爷暴怒,招呼被银子砸得半残的打手:“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
楼外楼也养了一批靠武力值吃饭的保镖,应对这等抢人场面颇为自如,早就埋伏好了等对方先动手,以便到公堂上有理可依。他们身手矫健灵活,总是在堪堪挨到家具边沿的时候躲开,然后侯爷爪牙们一脚踢破屏风瓷器,账房笔快如飞,一一记下赔偿项目。
看似楼内看护不敌,缩手缩脚,实际上侯爷打手们觉得压力很大,自己就像追着尾巴的走狗,无论怎么跑都咬不到对手,就算侥幸咬到,也是自己疼。
“何方宵小,敢在天子脚下撒野!”
“郅大人。”掌柜的迎上前去,又是赔礼,又是作揖。
老灌这回反应倒快,面对此人,立刻露出了老鼠遇见猫兔子遭遇猎鹰的天敌表情。
郅(zhi)都,河东大阳人也,侍奉过文帝,到孝景帝时,升至皇家警卫指挥官(中郎将),以敢言直谏、冷酷无情闻名宫中。
当时有郡以治安混乱名噪天下,名曰济南。济南郡之所以乱,根源在于当地豪强,即地痞流氓。都说流氓不可怕,可怕的是流氓有文化。济南郡的这群流氓,不但有文化,还有组织有纪律,已经浩浩荡荡地发展成了像灌氏这样的宗族犯罪流氓团伙,使得历任郡守都有相同的体貌特征:头大。
如果看过以下的统计数据,就会觉得郡守先生们头大有理。
济南郡以宗族为帮派的流氓集团共有三百多家。
这三百多家,家家都是彪悍的主,又蛮又横,又奸又滑。拿君子待他,他给你耍无赖;拿小人待他,他有跟你讲道理。生生将济南郡武装成一个刺猬,无论谁下口都要来个胃穿孔。
郅都却觉得,要解决这等复杂的治安问题,不一定要用复杂的办法。不如化繁为简,一洗而尽。
他的简单办法就是:通杀无赦!
不向任何人打招呼,不给任何人留面子,他只管闷声抓人,然后把首犯通通像割草一样和谐了个干干净净。不到一年功夫,济南郡治安脱胎换骨,再也没有出现过明抢暗诈横行乡里无恶不作的恶霸地痞,该郡立刻变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争抢当活雷锋最具安全感最适合居住的五星级文明城市。
功过不论,郅都被冠上凶神恶煞的帽子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即便他调回京师升为长安市公安局局长(中尉),其铁腕也令人胆寒。
在外杀人的时候甚痛快,但也要时刻防着别人杀到自己的头上。郅都的独门防身之术是:不接私客,不受私礼,不容私情,将自己大刀阔斧砍成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对谁都敢公事公办。
光棍一旦豁出去了,就会变得十分可怕。
郅都果然不负景帝所望,从济南郡挟着冷酷杀气扑回长安,整个京师都震动了。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该砍头的砍头,该打屁股的也可以砍头,砍头的目标也不避皇亲国戚,六亲七贵,通通不认。此种执法,长安人赐他两个字:硬汉。
硬汉之所以称为硬汉,是因为即便到了太子这里,属性也没有一丝变化。
完全无视彻太子“其实我想低调”的眼神,郅都朗声问候,将太子及其党羽的底透了个底朝天:“想不到太子殿下也有此雅兴。”他眼一眯,一一扫过太子党:“弓高侯幼子,李敢将军的侄子,前长安令之子以及……姓灌的。”成分很有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