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甫又岂会不满意这样的安排。”鲜于大人笑道。
我也笑,那位少君不是说过要把砚山收为己用吗,没准儿早挖了太甫的墙角。我虽然不很清楚这些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至少我知道他这一回可是丰收了,三年撒网不捞鱼,一网满载大尾巴鱼。
说起来那个精明的太甫是怎么了,他的弟子又是通敌谋反又是受冤流放,这一切他怎能容忍,难道事先他真的被蒙在鼓里?
“太甫平日不管明府的事儿?”
知道我想说什么,鲜于大人解惑道,“把明府上下交给六位弟子打点,他老人家倒是挺放心的。只是对少君放心不下,总将他当作几岁的孩童。”
照鲜于大人所说,我似乎因申屠太甫那一双阴戾摄人的眼睛误解他这个人,他并不是我想象中阴邪深沉的奸雄。称此人德高望重,并非恭维他大权在握、党羽众多,是因他功勋赫赫、雄才大略,还因他忠君为国、襟怀坦荡、德行垂范。对这亲自栽培的六位弟子他向来颇为信任,信任他的弟子更是信任他自身的言传身教。
“老人家就是这点不好,自狂自负过了头。是,他老人家的确是雄才大略、德行垂范令人景仰,但有好些人景仰过后便算了才不会因此就对他忠心耿耿,加上他偏心眼得很,私下暗斗造反的事多得去了。您说是吧?”
我点头,太甫大人这回想必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他亲自教出的弟子啊。
鲜于大人又说了,申屠太甫结党营私?不,他只是认为主上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尚成不了大器,因此才事事不放手、事事要做主。有传言太甫要废君取而代之,那是无稽之谈,倘若他真有异心何必等到今日,早在当初让十一皇子死于齐寇之手不就得了。挟天子以令诸侯?也不会,太甫可是忠君为国之士啊。
“娘娘,可有尝出不对?”
我把嘴里的鱼肉吐出,摇头,没什么不对。
最近这几天除了‘试毒’课,鲜于大人又给我开设了另一门课程,每日一上课她便把屋里的侍从全撵了出去,一边让我试吃一边给我讲刚才那些事儿。我头一次听见有人直言太甫‘自狂自负’,少君‘乳臭未干’,这位笑得像观音菩萨的妇人大概没有谁不敢拿来调侃。我不想问她为什么要对我讲这些,既然她要讲我听着就是。
“没尝出有一点腥味?”
我回想了一下,“好象有一点儿。”几乎尝不出来。
“那就是了,娘娘得记着,虽说一道鱼难免会带点儿鱼腥味,但您吃的菜绝不会有,若真把有味的菜端上了桌,御厨就得另找了。这道白味莲花鱼片儿定是配了‘花鱼尾’才会透出一丝腥味,花鱼尾毒性虽是不强却很特殊,此毒能在体内长期滞留不散,因而无需连续施毒,只要在半年内间或吃上十来次便可致人于死。”
“嗯。”我点头。
“这味道仔细尝过后便知有别于鱼腥,略带一点草味儿。来,再来尝一次。”
鲜于大人夹起一小片鱼肉递来,等我张开嘴含住她赶忙收回手紧张地看着手指甲,原来指甲上的冠丹脱了些色块。我把嘴里的鱼肉嚼三下,别说草味儿连腥味也没吃出来,于是又嚼了几下。
“娘娘,嚼得太久了。”回过神的鲜于大人阴了脸色,一只玉手伸到我嘴边。
我迟疑了半响才把混着口水的食物吐在她手心,接着一杯茶水喂进我口中,涮口吐出以后又来一杯……
“娘娘?”
一瞬间,曾经相似的一幕窜进脑中,我石化一般动也不能动……
【“咸了,端下去重做。”
我不禁皱了眉,有吗,这菜已经很清淡,怎么会咸……
一只大手伸到嘴边,不容违抗,“吐了。”
宽大的手掌、修长的手指,掌心和指节因长期握剑长了好几粒皮茧子,但这仍然是一只好看的手。他要我把吃进嘴里混着口水的恶心东西,吐在这只手里?
“吐出来!”
我不解地看着他,慢慢吐出嚼烂的食物。就算有身孕的人要吃得清淡,可他这样也未免太夸张,不就是多了点盐,何况我压根不觉得咸。脾气这么大,他今天是不是遇上了不开心的事拿我来出气……
“涮涮口。”一杯温茶强硬地灌进我口中,涮了一次又灌进第二杯……】
呵,呵,难怪那时候每餐都要和我一桌吃,原来,原来,尊贵的少君在做我的‘试吃’啊!
“娘娘,娘娘?中毒?不会呀,这点分量,吃下去也不会……”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他终是亲手杀了‘他’,杀了他的骨肉!
※
寂静的夜里没有睡意,脑中一遍遍回想着鲜于大人的话,感觉体内的血有一丝兴奋。
兴奋,我能感受到他的兴奋,蓄势待发的猛兽因即将展开的一场杀戮而兴奋着、战栗着。初次狩猎他的胃口到底有多大,邯郸城三万兵马,羽林军四万,还有太甫申屠坚?陈王世子祈默?他能吞得下吗?
我这是在干什么,杞人忧天尚轮不到我……有人?!
“绣语?”
“跟我走!”
绣语的到来我并不意外,或者说自从知道祈默被软禁之后我就在等着她的造访。
“要我做什么?”我一边穿戴一边问道。
她愣了一下,“娘娘你……”
“我答应过祈公子,会帮他回家。”这个承诺至今依然有效。
“大恩难报……”憔悴不堪的女子含泪笑着。
我忍不住说道,“你的样子好糟糕。”何止是糟糕,简直是糟透了,曾经娇美的脸已然变了形,刚才我差点认不出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