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临别前最后一面,她没见上,更没好好地向他道过谢。
韶声又想。
说回宴席之上。
周静身边的另一位南使梅敬宜,却不如他一般沉得住气。
他本就不愿和谈,反而认为,据尉陵抗敌,是完全可行的,朝廷如今景况不错,甚至再仔细经营几年,不仅能收复平江,剑指北方也未尝不可。
和谈就是把前线将士之前的努力,全然付之一炬。而于北方,奉之弥繁,侵之愈急,贪婪的胃口永远无法满足,终有一日,会打起禄京的主意。
而齐朔这幅醉醺醺,颇为儿戏的态度更惹得他不满——在他看来,几乎就要将向南的野心,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
“我替周大人喝这一杯!”梅敬宜斟满手边杯子,敬过齐朔后,便痛快地一饮而尽。有什么好谈的!糊涂!他将自己胸中积蓄的沉郁之气,全发泄在这杯酒之中了。
“好!子持爽快!”齐朔大笑,拿起身后侍者递过的新酒,也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还将空杯倒置,示意自己一滴未留。
方才梅敬宜有好几次都要坐不住,拂袖离去了,皆被周静按下。
这回,周静紧盯着上首齐朔的动静,无暇分神顾及他,便让梅敬宜抢先喝了这杯酒。
无法,他只得接在梅敬宜之后,再与齐朔喝一杯:“将军客气,我也……陪一杯。”齐朔亮了空杯,他便不能不照做,也学他一般,将杯底展示给众人看。
“方才将军说,静这份薄礼尚不足够……那,如何算够?”他虽喝得多,但仍未忘了正事,勉励保持着清明,问道。
齐朔又伸出了手臂,在周静与梅敬宜之间,来回挥舞指点:“我要设十里红妆,要大军送亲,要大宴百姓,要连日不休。至于你们,要给我出……送亲的马儿、宾客吃的粮食,还有作装点之用的布匹。听清楚了吗?你带来的东西……华而不实,没用!”
说完,他不管旁人的反应,提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手有些不稳,眼睛也看不太清,使一些酒液浇上了杯缘,洒到外面。
他转向梅敬宜,当着周静的面夸赞他:“子持,你……很好。尉陵一战,我佩服你!领那么大一群人来,来时……粮又不够吃。多亏你本事大,一路上,不仅筹措到了粮草辎重……还拉了更多的人来和我打!可畏,可畏!不愧是……方老,方阁老的学生。实在是,青出于蓝。不如赏光,再与我喝一杯?”
这番话,连齐朔偎着的韶声,都听出了不善。
这是她第一次参与此类宴席,从未想过,竟是如此群魔乱舞,却又如履薄冰的场合。
齐朔为何要带她来?
她越来越怕,害怕自己的帷帽掉了,在众人面前露面。
于是饭也不敢再吃,紧紧抓住了面前的帷纱,整个身子都向齐朔贴过去。他喝醉了,但他不能这时丢下她!
快结束吧。她又喃喃地祈求起来。
而被齐朔点中的梅敬宜,心下更是悚然。
方才急酒下肚,铺天盖地涌来的醉意,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全浇熄了。
齐朔故意对着众人说这番话,到底是何意?他望向身边的周静,身上刺骨的冷意更甚。
周静醉容之下,也透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清醒,不露痕迹地向梅敬宜摇了摇头,拍拍他的手背。之后,他大声道:“梅弟……将军都说了,还愣着干什么?快喝啊!不然这样……愚兄我……再陪一杯!”
他端起梅敬宜面前的酒,强喂到他嘴边灌下,自己也跟着饮尽一杯。
“好,好!周先生也是豪爽之人!”齐朔呵呵地笑了。
笑时,如皎月跃然流霞之上,又如百花绽于冰雪之中。
连身边的韶声都被他笑红了脸,连忙收回目光,再不敢斜视。
“周先生……如果不愿赔我的损失,也可以。到我再成婚之时,周先生、梅先生……你们便留在这里看。”齐朔稍顿了一顿,桌子下的手,攥紧了韶声的手腕,“白看……我还是亏了。二位记得,替南边送礼……礼要与我相称,我夫人……也是南朝士人的女儿……”
周静虽然半醉不醉,但当他努力辨清齐朔说的是什么,就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了。
轮到他悚然。
元应时这是要扣下他们,要朝廷来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