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换上?了一件明蓝色的云锦寝衣,长发?松松挽在脑后。转出屏风之后也不理澹台桢,径直在榻上?坐了,等着丛绿为她绞干头发?。
澹台桢笑了笑,从丛绿手?中拿过巾帕,挥挥手?让人退下。云意蹙眉,澹台桢该不会是要帮她绞头发?罢?
下一刻,她挽发?的簪子被修长的手?指抽出,三千青丝散落满肩。澹台桢缓缓地擦着她的发?,平日?里一呼百应的人,此刻却有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
云意心里五味杂陈,仿佛看到一位千金小姐在为她劈柴似的,满满的违和感。
“郡王,还是让我自己来罢。”
一回来,又?变成郡王了。澹台桢皱了一下眉,复又?松开,依旧温声细语:“怎么?怕我弄疼你?”
云意孤疑地看向澹台桢,怀疑他方?才在礁石后头出太多?汗,被海风一吹,发?热了,此刻的言行举止,让她很不习惯。
“不是,夜深了,我想早些?睡,郡王不累么?”
“累?你觉得我会如此没用?”澹台桢眼中满是不屑。
行,这?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云意怕他待会儿身体?力?行去证明,忙垂眸绞头发?:“我不是这?个意思,郡王能帮我拿药膏么?我后背疼。”
沙滩上?的沙子又?粗又?粝,他又?抵着那?么久——后背的痕迹,不止是他的杰作?。澹台桢站起来,熟练地从床头小柜拿出药瓶:“你趴好,我给你上?药。”
云意柔顺地应了,寝衣除下,雪白的背上?紫红斑驳,仿佛雪地里的点点落英。澹台桢面上?泛起懊悔之色,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千金一瓶的药既清凉又?温和,云意舒服得喟叹一声,阖着眼昏昏欲睡。澹台桢擦完药,拉好衣服,将云意拥在怀中:“睡罢。”
云意靠着他的肩膀,寻个最?舒服的姿势。
“小意,为我生个孩子罢。”声音如叹,如烟。
云意眼睫忽地一颤,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沉沉的睡意涌来,她再不能思考,沉沉坠入梦乡。
远远的海边,海浪漫过沙滩,终究将一切凌乱冲刷。
兰容与在客栈睡不足两个时辰,便醒了。
无数的画面自兰容与面前飘过,如同之前的日?日?夜夜。
时而回到了小时候,白白胖胖像汤圆一样的他站在床边,摇头晃脑地给细细瘦瘦的妹妹讲道理,劝她喝药。时而是他游历归来,与娢儿并肩坐在云霞般的桃树下,共品诗文?。满树的桃花簌簌而落,风中的芬芳满溢,却不及面前佳人半分笑颜。时而是他满怀喜悦地将新坟挖开,里面睡着的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娢儿。他憧憬的美好未来,怦然而碎。
猝然的心痛让兰容与无法再入眠,兰容与索性起身,披上?斗篷外出。
月已残,夜已稀。
兰容与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海边。停靠在岸边的船坞皆是一片昏暗,船主们依偎着家人,宁静而眠。游魂一般的他,是这?世?间唯一的例外。
苦笑一声,兰容与寻了一处沙滩盘腿坐下,闭起双目静静地等待日?出。海浪洇湿了他的衣袍,他毫不在意。
也许,迎接一次壮阔的日?出,能将他的伤痛冲淡几许。
很快,月亮落下去,海天一线之上?,泛起鱼肚白。海鸟结伴而起,在海面上?徘徊嬉戏,发?出愉悦的叫声。
光亮降临,兰容与全身沐浴在天光之中,睁开双眼。四周的景物跃入眼帘,逐渐清晰。不远处,有几块围绕的礁石,仿佛沉默的守护者,静静地伫立。兰容与站起身来,朝礁石走去。
站在上?面,视野将会无比广阔。
走着走着,兰容与忽地感觉异样,似乎踩到了尖锐的硬物。他移开脚,发?现是一朵珠花。珠花用半颗珍珠做花瓣,围成腊梅的模样。
兰容与的眸底,猛然一颤。
他记得这?朵珠花,娢儿很喜欢,经常会戴着。犹记当年桃花下读诗,她如云的发?髻上?插着的,也是这?朵珠花。
娢儿她来过这?里!兰容与四下张望,却皆是空空。昨夜的点点滴滴不停地涌来,兰容与闭上?眼睛。
刚来时碰到的男女;远去的一盏小小灯火;船家收拾的一大桌子菜和两套碗筷;挂在岸边晾干,与四周格格不入的潞绸男袍。
兰容与猛然睁开眼,急促地去寻昨日?的船家问一问,船家刚刚起床,见到他吓了一跳:“兰公子,您怎么来得那?么早?”
“船家,昨夜你可有见过一位姑娘,十六七岁,远山眉,杏花眸,眼睫很长,就是气血不足,唇色浅淡。”
船家看兰容与神色紧绷,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一直紧张着。一听兰容与这?么形容,立刻想起来了:“唔,您说的是昨夜与夫君同来的那?位小娘子么?长得仙女似的,还特别?温柔,我们跟她说话,大气儿都不敢出,怕把她吹飞了。”
是她,真是她!兰容与仿佛被淋了一场急急的冷雨,冻得发?颤,猛地向后退了几步。
船家大惊:“兰公子,你怎么了,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不用了。”兰容与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今日?我问的话,请你不要告诉第三个人。”
船家本不是多?嘴的人,闻言立刻答应:“兰公子,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兰容与俯身作?揖:“多?谢船家了。”
“不必不必,兰公子,您真的不坐坐?”
“兰某无碍,只?是忽然觉得头疼,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告辞。”
船家看着兰容与略微佝下去的背影,心里猜测着兰容与与贵人娘子的事情,小声嘀咕:“小娘子的夫君待她很好哇,兰公子为何这?般失魂落魄?莫非——”
船家悚然一惊,明白了了不得的大事,赶忙闭紧嘴巴关上?门。
红日?从海平面跃出来,阳光喷薄而出,照得海面金红一片。兰容与沐浴在温暖的日?光之中,瑟瑟而行。
原来他们昨日?遇到的那?对男女,就是澹台桢与云意。若是存在一点点对云意的尊重,怎么会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在外放肆。他从小如珠似宝,想捧在手?心里的妻子,居然被温国人如此侮辱。不知娢儿是怀着怎样的屈辱侍奉澹台桢,柔弱的她,只?怕连拒绝都不敢。
一滴殷红的血从低垂的袖中落下,滴在鞋面上?,染红了兰容与的鞋面,洇成一朵艳丽的红梅花。兰容与举起手?,才发?现珠花的尖端已刺进了他的掌心,鲜血如珠。
疼么?疼啊,娢儿,真疼啊。
“兰大哥,兰大哥,原来你在这?儿啊,可让我们好找!”文?令秋气喘吁吁地从远处奔来:“我们大伙儿都找了你半个时辰了,洛大哥说你可能在这?儿,果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