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氏的容人之量仅限于姓周的人,赵素芬带不走周满仓,周氏也容不下她,她只能带着桃花另寻活路。
“族长大伯看不上家中这几亩薄产,他最是公正不过。”周满仓笑着说,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族长管着这么多族人,遇事若不公正,便没有族人会信服他。他家已经三代单传,他若是长不成,他家便是彻底绝了户。
族长或许不在乎他家是否绝户,但他不允许是在他管辖的范围里、因为族人的逼迫而绝户。有些事情不能开这个头,否则就如堤溃蚁孔,再也堵不住了。
这些话还是林大爷教他的,他说不用怕,你只要姓周,日后好好长大立住了,你家的东西,就是个坏掉的桌椅腿,外人都伸不了半点手。
桃花看着周满仓稚嫩的脸,明明还是个孩子模样,可他却已经懂了许多大人才会明白的道理。她忍下心头繁杂的情绪,笑得十分欢快:“看满仓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姐姐心头好生欢喜。”
周满仓垂下脑袋,他避开了她脸上的笑容,他不晓得自己为何不敢看,许是他的内心带着并不纯粹的、对他人人性丑恶的幻想,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姐姐的笑容。
他觉得族长愿意帮助他,是因为他家几亩薄田族长大伯瞧不上眼,因为瞧不上眼,所以他愿意当一个公正的人……还能博个好名声。
夕阳不知何时挂在了西边,天色将晚,桃花和卫大虎起身告辞了。
周满仓留他们在家用夕食,桃花用夜间赶路不安全为借口婉拒了。
她哪里舍得吃弟弟家中的口粮,她生怕自己吃一顿,满仓回头会饿一顿肚子。他如今年岁这般小,又有多少力气能使在田地里头?今年也不知下了多少粮,缴了税后够不够一年的嚼用……她心里忧心忡忡,面上却没有表露分毫。
桃花和卫大虎离开时,天色已微微暗沉,许多人家的灶房上头都已经飘起炊烟。
傍晚时分天气不热,许多在家待了半日的婆子此刻都聚集在村里闲唠嗑,家中有媳妇忙活夕食,她们此刻悠闲着呢,见周满仓送桃花和卫大虎出来,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子直盯着夫妻俩瞅,张嘴便问:“满仓,这俩人谁啊?你家还有亲戚啊?”
这话说得忒气人了,旁边有个老头吹胡子瞪眼骂道:“你这张破嘴是忒不会说话,咋叫你家还有亲戚啊?这村里哪家不是沾亲带故的,咋就没亲戚了?你是死了还是咋地?”
老太太听他咒自己死,好悬没和他干起架来,还是旁边一个婆子听见周满仓说这是他姐姐姐夫,那人才突然想起周满仓还有个亲老娘和亲姐姐呢!桃花也是在周家村待过好几个年头,当时虽然还是个小娃娃吧,眼下瞧她脸盘轮廓,是有那么些眼熟。
婆子盯着桃花瞅了好一会儿,手头蒲扇可劲儿拍大腿,嗓门高得不得了:“是叫桃花吧?满仓的亲姐姐,居然这般大了,这是嫁人了吧?身旁那个是你男人?哪个村的?长得也忒高壮了些,乍一看真是唬人!”
好几道目光落在卫大虎身上,卫大虎面不改色,他肃着脸站在桃花身旁,周身气质因常年进山打猎手头沾血的缘故,瞧着十分不好惹。
好些个婆子没见识过这等人物,对上卫大虎的眼神便觉得骇人,根本不敢再多瞧,心里直嘀咕我的个乖乖,没想到周满仓竟然还有个这么唬人的姐夫!
本以为是个破落户,亲老娘带着亲姐改嫁,留下他这屁大个孩子在村里谁都能踩两脚,身旁也没个亲人帮衬。
可谁知道呢,啧啧……
三人顶着村里人的打量和嘀咕声出了村,桃花见满仓没有停脚的意思,似乎还想送他们一段,忙道:“天色不早了,就送到这里。趁那野鸡还活着,你回家拾掇拾掇,反正都是要吃的,不如趁活着滋味好些。”
周满仓停下脚步,闻言点点头,没有说话。
桃花见他闷不吭声的,脸上也没个笑容,她心头明白这是不舍了,或许还有几分不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桃花故意逗他:“咋地,是打算把姐姐送回家,回头再一个人打着火把摸黑回来?”
被她戳穿小心思,周满仓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卫大虎一眼:“不是。”
卫大虎是看明白了,他是真想送她姐回婆家啊。
他大笑着狠狠伸手在他头上呼噜了一把,像在揉趴在村头睡大觉的猫,根本不管他乐意不乐意:“改日得了空,我再带你姐来瞧你。眼下听话,自个回家把野鸡收拾吃了,别留着过夜,又不是多稀罕的玩意儿,下回再给你猎两只来吃个够。”
周满仓连忙摆手:“不,不、不用再拿东西,你们人来便好。”
“人一定来,你尽管放心就是!”卫大虎大笑着挥手,实在受不了这黏黏糊糊的场面,又不是不来了,这般舍不得作甚啊?
他干脆利落抓住桃花的手,拉着媳妇便走了。
周满仓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啥也看不见了,才慢吞吞转身家去。
夫妻俩紧赶慢赶,踩着月色回了家。
卫老头已经吃过了,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动静,在屋里喊了他们一声,说锅里留了饭。桃花应好,和卫大虎一起去灶房,各自舀了一碗饭菜混合煮的杂粮饭,一个坐在屋檐下埋头刨盆狂吃,一个站在灶房门口小口小口艰难吞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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