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组在取脑方式上产生了争执,有人坚持电钻会破坏脑子的完整性,指着我说“你看他们为了保险连同伴的头都砍下来了!”。
我既无辜又寒冷。
“老师,我好害怕啊。我看不得这种场面的,我还没到18岁。”
我望向斋藤老师,正好看见他动作利落地掀开颅顶,从里面抽出一块黑板擦丢进了榨汁机里。
我:“……”
狱寺君:“…………”
并不是出于尺度考量而用以代称的“黑板擦”,而是一块货真价实的黑板擦。
我看到狱寺君也瞪圆了眼睛。
“没办法,你们两个情况‘特殊’,这种时候只能用我的脑子了吧?”老师说,“也用不着奇怪啦,黄泉就是这样的荒诞世界。这里不存在‘脑袋里装的必须是脑子’的‘概念’,所以每个人脑袋里的东西都不太一样。不过、居然是黑板擦吗……”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才发现,每组榨汁机里出现的东西都不太一样。比如我们隔壁那桌,里面摆放的是一台正在编程的笔记本电脑,脑子的主人一看就是心系工作劳心苦命的社畜。
…糟糕,忽然有点好奇自己脑子里装着什么了。该不会是一个温柔体贴、像少女漫画男二号一样的狱寺君吧?
我没有手,所以什么都没法做,只能像备用食材一样心安理得地待在桌上。
旁边,斋藤老师熟练地往榨汁机里加满冰块,然后对着狱寺君点点头:“开始榨吧。”他就像签署遗体捐赠协议书一样洒脱。
狱寺君嘴角一抽,然后按下了启动键。他就像彻底放弃了思考般表情空白。
在现世的时候,我就一直觉得榨汁机的声音听起来像谋杀案。原本以为又要听见那样的骇人响动,没想到随着冰块与黑板擦的搅拌——这种组合的冰沙怎么想都只能是粉笔味的——机器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反而是黑板擦哼哼唧唧地说起了话。
“哎呀,我的命苦啊……”
是斋藤老师的声音!
我和狱寺君双双望向老师,他本人却面无表情,堵着耳朵望向了远方。
黑板擦继续说道:
“好苦啊,好苦啊,从一出生就蒙上阴影了。每天都在被姐姐暴打。因为是老二,过年的时候亲戚们都只顾着给姐姐压岁钱。每年我都辛辛苦苦的攒钱,想要买《哥布林大战》。但每年都会在还差一点点的时候被姐姐用各种理由骗走。结果《哥布林大战》都出到第7代了,我还是一部都没玩过……”
咕嘟咕嘟。黑板擦榨出来的汁就像冰美式一样漆黑混沌。
“真没意思啊,这种像是黑板擦一样、永远都在帮别人善后的无聊人生,姐姐、外甥、还有学生……说到学生,学生最讨厌了!我可是知道的,班里开设的‘斋藤老师到底35岁了还是40岁’的赌局。为什么会有这种困惑?其实我才25岁啊!是看不出来吗?啊啊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哈是看不出来啊!”
突然就激昂起来了。但是听到老师只有25岁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全都是上班的错!人只要上班是不可能不变老的!说起来,原本我也有离开老家的机会啊,会留在并盛完全是追求稳定。什么教书育人啊?青春期的小鬼头最麻烦了!我是为了和小鬼头整天待在一起才当老师的吗?不是啊!我是为了退休以后能够开启自由的人生啊!!!”
“结果现在告诉我25岁就死掉了!?区区25岁!?开什么玩笑啊!?早知是这么个结果,就活得更加随心所欲点了!上班就全按自己的心意来,主任让加班也当面拒绝……啊哈哈哈,怎么会有这么悲惨的人生啊?一次也没有为自己活过的、小心谨慎的、戛然而止的一生!”
狱寺君的手指忽然离开了启动键。但就在他这么做了的下一秒,背对着我们捂住耳朵的斋藤老师就道:“继续。”
狱寺君很响亮的“啧”了一声,就像上课做小动作被抓包那样,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继续了。
“……啊啊,早知这样,高中的时候就和前女友一起去东京闯荡了。这样一来,也就不会突然收到她的婚礼请柬,也不用担心期中考比不过A班而被扣光奖金,只能在前女友的婚礼上自惭形秽痛哭流涕,还要被说‘那家伙果然还爱着她啊’这种话。”
“唔啊啊!听到那种议论我一定会羞愤自尽的!会控制不住的用头撞击婚礼蛋糕而死!”
…老师,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死法啊。
我刚想吐槽,就被狱寺君用特制炸弹糊了一嘴。他随即垂眸,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闭上耳朵”的淡定姿态,我也只好有样学样,装作什么都听不见了。
“说到底,被刹车失灵的大货车撞死又算多体面的死法啊!?只是上班前绕路去渔具店看了一眼而已,为什么就要遭受这种事啊!?可恶,既然都已经遭遇这种事了,为什么没能干脆转生到异世界去啊!?”
“啊啊、这就是我的一生啊——不上不下、不好不坏、永远做着最平庸的选择、戛然而止的一生!”
终于,黑板擦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偃旗息鼓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杯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散发出深重怨气的漆黑液体。刚一出炉,斋藤老师就立刻转过身,把榨汁机里变得像是破布一样的黑板擦丢回了脑袋。
他看看我们,面容很平和。透过他的身体,我隐约看到了后面的一排参赛者。
老师长吐出一口气:
“…呼,总觉得一下轻松了不少。”
我沉默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顾不得还塞在嘴里的炸弹:“唔唔…唔唔唔唔唔!”但是老师…你好像变成半透明的了啊!
旁边的狱寺君虽然没说话,但也默默看了过来。
斋藤老师却只是不在意的摆摆手:“被榨取了生前的情感和记忆,所以多多少少会受点影响啦。我还算好的了,因为是横死,所以怨念充足。你们再看其他人。”
我于是看向周围。妖怪们都嘻嘻哈哈,竖着耳朵偷听周围亡灵的惨事,比起淘汰,因为绷不住被笑死的还更多。
亡灵们则截然相反,一个个的表情痛苦,全都大张着嘴巴,可是没有一个发出声音。
榨汁机里的东西在替他们说话。在诉说着、总结着生前事。
在这片起伏不定的嘈杂中,老师低声说:“如果说第一场比试专门克制妖怪,那么现在就是专门针对亡灵的淘汰赛。毕竟生前的情感……是亡灵们仅剩的东西啊。”
我还在琢磨这句话的含义;狱寺君忽然沉着脸追问:“‘仅剩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斋藤老师的目光掠过他,投向各自挣扎着的参赛者们。
“亡灵不像妖怪,黄泉并不是亡灵的终点。之前也和你们提过吧?我们只是在这里‘停留’,最终还是要转生的。”
“忘掉前尘往事、重新开启崭新的生命轮回——在有的人看来应该是好事吧?所以,也有亡灵一到黄泉就迫不及待的选择转生。”老师顿了顿,“但是,对于另外一部分人来说,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下啊……那是我们的一生啊!”
“一直努力、一直…努力、一直……努力!然后…累得不行…想在电车上打个盹……结果死掉了——在回家的中途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