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刚才对方忽然激动出声,慕朝雪这才有闲心仔细分辨房间里多出来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只见青年一身玄色衣袍,身形高大,容貌英俊,一脸复杂的神色,正又急又气地瞪着他。
慕朝雪快要想起对方身份时,身边又传来掌门的嗓音。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慕掌门气愤地一拂衣袖,道:“你想了半天,就想出这种东西?你以为剥离情丝像穿衣吃饭一样简单?”
华宜书摇摇头,也说道:“你的身体承受不住。健全的人且得想一想这样做的代价,这是伤及根基的事。”
慕朝雪讪讪的,他看电视里演得确实都挺简单的。
慕恒伸出手来,准备在他脑袋上拍几下将他拍醒,想了想又连忙小心地将手掌收回去,只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在他脑门上点着,着恼道:“这么多人为了你的事操心得合不上眼,你倒好,就这么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慕朝雪顺从地表示:“我错了,我会自己当心的。”
他刚一认错,那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青年就再次激动起来,愤愤骂出声:“你道什么歉,这难道不是要怪那个疯子?我就说天底下的邪修没一个好东西!姓柳的真该庆幸自己死在沼泽里,否则我定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慕朝雪看向这个义愤填膺的青年,心想千刀万剐怕是不行了,因为始作俑者早已成了一堆枯骨。
他蹙着眉问出声:“你是?”
对方俊美的脸上出现很明显的错愕,然后渐渐被失望和窘迫代替:“你才回承澜宗多久,这么快就忘了我?离开云影山庄的时候也不给我留个信。”
慕朝雪的记忆慢慢复苏,但脸上的困惑更明显了些。
青年着急地自报身份:“我是南宫铎,半年前还在林子里救过你的命呢,当初说好等你回承澜宗以后我会来看望你。”
慕朝雪半年前刚穿过来不久,人生地不熟,头一回出门就在云影山庄的后山里迷了路,还掉进了捕捉灵兽的陷阱,被路过的少庄主南宫铎救下来,虽然后来知道那陷阱原本也是南宫铎差人布置的。
之后他在云影山庄静养的大半年,这位少庄主也确实常常来串门,虽然都是单方面在一旁自言自语。
云影山庄在修真界是一处遗世独立般的存在,从来不关心外界纷纷扰扰,以一片山水自居,上至主人下至仆役,都自觉或是不自觉地被那处世外桃源养成了淡漠平和的性情,唯独少主人南宫铎,出了名的脾气坏。
慕朝雪一般不会主动和这种人打交道。
幸好他开口婉拒对方串门之前,这位少庄主就听闻某处妖邪作乱,跑出去降妖除魔了。
不是慕朝雪记性不好,而是在他看来,他们实在不算很熟悉的那种关系,少庄主显然是拿他当倾诉的树洞,而他也很负责地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会有将秘密宣扬出去的风险。
他为彼此这段虚情假意的关系找了个体面的借口:“我身体不好,偶尔会忘事,少庄主见谅。”
说着,拧起眉头揉着自己的眉心,一副虚弱到随时要昏迷不醒的样子。
南宫铎也不好再抓着这事不放,怕他真的晕过去,忧心忡忡地上前,一瞧离得更近的地方还有个鼎鼎有名的医修,只好又靠边站了。
华宜书过来替他诊脉,又仔细端量他的脸色,琢磨着要给他再添几味滋补的灵药。身后几人一时都不敢肆意出声打搅。
慕朝雪终于找到机会和华宜书单独说上几句话,歉疚道:“先前的事,都怪我一时糊涂,明知柳倾绝才是幕后真凶却不敢站出来指认,眼睁睁看着他在门中作乱,连累长老,害长老被污蔑受伤,险些酿成大错。”
华宜书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还对之前的误会耿耿于怀,怔了怔,不急不缓说道:“这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我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么。再说,当初你又不是有意要包庇他,他以你的性命要挟,你要是救我,自己的命就没了,这种事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要好好想想后果。”
慕朝雪听他反过来宽慰自己,心中更是唏嘘。
华宜书笑着开口:“要是一个人能轻易为了另一个人去死,那你身上这‘缚心’也就不是什么麻烦的事了。”
这话慕朝雪就不怎么赞同了,一个人确实不会轻易为另一个人去死,但是“缚心”这种只在特定条件下发作的机制,慕朝雪仍然不以为然。
华宜书不清楚他心中想法,见他垂眉耷眼以为他也在忧愁,转身看向房间里的一圈人,目光从掌门脸上掠过,幽幽地说道:“这世上又有谁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为了别人,宁愿自己赴死,这种事情,只怕是整个承澜宗,包括后山那位前辈,也做不到。”
掌门垂下眼,神色微变,似乎因为这句话有些不悦。
华宜书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慕朝雪迷茫地看向华宜书,这张脸平和而宽容,带着悲天悯人的气息,即便经历了被诬陷被设计得险些丧命,脸上也不见丝毫戾气。
这样的人,难怪先前承澜宗上上下下都不肯相信他是内奸,被一众长老力保。
然而在这个世界既定的轨道上,镇压在沧溟塔的妖皇冲破封印重归人间,祸乱四方,各大门派再次遭遇劲敌,伤亡惨重,这位仁慈的医修最终为了保护宗门弟子,受到妖皇蒙蔽,身死道消。
慕朝雪不由地想,既然柳倾绝的命运已经发生的改变,那么这位善良宽仁的华长老呢。
掌门和长老一同离开之后,屋子里静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