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那伞状的华丽花叶,有时候会担心它长的太高太大会不会遮了屋后菜园子里那亩地瓜的阳光,毕竟他全家,也就只能靠那一亩地瓜来维持一整年的生计。地瓜要是收成不好,他就真要饿肚子了。
有时候,却又发现那样挺好。他住的那间茅草屋,已经许多年没有翻新修整了,以前没有它的时候,每逢刮风下雨,自己的被窝都要倒霉一回。逢上小雨,或许只是单纯的屋顶漏个雨水,若逢上大风大雨……屋顶都会被掀开一半。
然,后来有了那棵比屋高的小树儿以后,他家便再也没了怕房屋雨中倒塌或漏水的这个担忧了。
小树儿越长越大,小树儿开始学着保护他一家了。他也越来越喜欢小树儿,一有伤心事,便抱着小树儿的树干没完没了的诉说,用他娘亲的话来讲,便是他将小树儿看得比亲
爹娘还要亲一些。
同村的婶子们偶尔会挤在他家门口闲话家长里短,见他勤勤恳恳的提木桶去给小树儿施肥,就笑出满脸褶皱的打趣他:“等树儿再大一些,再高一些,不知可能修成个美人儿,届时好给我们的小阿渊做媳妇。”
那时,他八岁。
听婶子们这样拿他开玩笑,却不觉得生气,反而还若有其事的盯着小树儿傻傻道:“要是树儿能变成人,修成妖,那也一定是个很漂亮,很善良的红衣姑娘!我爹在九泉之下,要是晓得我娶了个顶美的媳妇,一定会开心的!”
婶子们听见这些话,捧腹笑的更夸张了。
有人说,这孩子小小年岁就会做白日梦,须得好好教导一番了。
有人说,他是穷疯了,没办法啊,像他这般家徒四壁的孩子,以后能不能娶到媳妇都是个问题。现在多做做美梦,万一以后真的走运实现了呢?
还有人说,他家这树生的甚是邪门,短短两年就亭亭如盖了,不仅欺死了自家的其他树木,且自它移过来,这城内的蓝楹花树都一年比一年开花稀零了,古来树通灵则断人活路,说不准这棵红花树真是什么妖物鬼怪……
……
再后来,这事儿传着传着,传到本城县令的耳朵里,就成了妖物惑人,散他满城气运了。
不久,县令便下令让他亲娘砍了那棵开着血一般红花的树儿。他自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亲娘把树伐了,他对树儿
,是有感情的。
他娘拎着斧头气势汹汹,他大哭着抱着他娘的腿,不许他娘靠近树儿一步。
他娘捧着他那张满是冰冷泪痕的容颜,心疼道:“妖物最擅长迷惑人心,你这是被它给迷住了啊。虽然这树儿自从来了咱这,从未做过什么对咱家有损害的事情,可、人妖殊途,人是人,妖是妖,妖天生就是吃人肉喝人血的,现在不砍了它,后患无穷啊……”
他不依,执拗的抓过斧子,朝自己的肩膀砍了过去。
鲜血从他的手臂上蜿蜒爬下,滴滴坠入泥泽中,没入了树儿的老根。
他娘被他吓得厉害,抱起他就往村头郎中家跑。
他昏迷的时候,做了个梦,梦里有个披着瀑布般银发的美艳女子,光着足,缓缓朝他走过来……
红衣似水,披在她白皙如削玉的肩头,裙摆绽满妖艳诱人的金边红花。细腕挂着两枚纤细精致的乌鸡玉环,玉环在天光的照射下,乌黑透亮,晶莹却又邪魅。广袖轻扬,玉环碰撞,叮叮作响。
最让他记忆犹新的,当属那眉间一点红痕,眸中一盏花色。
皓发朱颜,明眸善睐,妩媚生情。
他开始相信母亲的话了,大抵只有妖,才能生的这样摄人心魄,勾人神魂……
玉足踝上挂着水花金环,环下两只金铃铛正清脆响着。红裙曳地,风入广袖,白发三千,长簪生银花,步摇红珠,似极了连绵难绝,粒粒往下坠的血珠……
她就那
样,似走似飘的来到他跟前,望着他笑时,清眸中的那朵红花一瞬绽放,美到极致。
她抬起纤细长指,沾香抬起他的下颌,瞧着他恐惧又迷茫的傻样,笑弯了一双桃花眼,“阿渊,是我。”
他怔怔的张口试探:“你、是树儿吗?”
她点头,又道:“我有名字……凡人喜欢唤我扶桑。”
“扶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