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杨外敷的药下得重,当晚玉玲生生地被疼醒,好不容易安抚着她睡下,到了后半夜却又发起烧。德珍和福英自不敢去睡,几乎一整夜就守着玉玲,不停地给她换水降温,直到天将亮二人才睡。
没睡多久,忽然听见屋外有人急促的敲门,接着就是一小宫女兴奋地叫道:“福英姐姐!德珍姐姐!你们快起来!”
德珍被惊醒,一下睁眼坐起,待要穿鞋下榻,只觉头一沉,眼前一阵晕眩。
也被惊醒的福英,看德珍脸色不好,她忙去踏了鞋子,扭头对德珍说:“你昨夜没休息好,我去开门就是。”
德珍听了轻哼一声,又偏着身倒在榻上。
等过了一会儿,德珍感觉好些,慢慢的坐起来,就见福英一手理着鬓发,一手笼着衣襟在门口问:“什么事?大清早的这么高兴?”
小宫女提着水桶一钻进屋,就笑嘻嘻地接口道:“今日,是两位姐姐到主子身边当差的第一天,可不是大喜事!”
闻言,德珍和福英都微微一愣,小宫女却已手脚麻利地给她们分别到了洗脸水。
德珍很快反应过来,套了一件淡绿色的春绸夹袍,到小宫女的面前问:“是万嬷嬷让我们去的?她可还说了什么?”
小宫女一问三不知,只说两刻钟后,让她们过承乾殿去。
见问不出什么,德珍用一块碎银子,打发了小宫女,若有所思地关上门。
刚一回身,赫然发现玉玲不知何时醒了,正不声不响地坐在床上看她,德珍不觉怔了怔,玉玲已冲她一笑:“真好!主子可算是让姐姐们去身边当差了。”说话间,眼睛已转向福英。
福英飞快地绑了辫子,顺手将辫子甩到背后,走到玉玲的床头坐下,温柔笑道:“玉玲妹妹,你早些好起来,也是要在主子身边当差的。”
玉玲让这话触动了心事,娇俏的笑容在她脸上消失,两只红肿的眼睛又湿了,低泣道:“都是玉玲不好!若不是昨下午,我以为讨好了珠儿,就可以早日安排我们上差,可没想到会弄成这样。”情绪渐渐激动:“又只想着自己的伤,还差点冲动行事,害了姐姐们和李公公……呜呜……都是玉玲任性了……对不起……”说时哭得已是厉害。
福英轻叹一声,默默抱着玉玲,任玉玲趴在她肩头哭泣。
看着眼前一幕,德珍一时沉默了,心中却有个声音在问:若昨日的事并没有顺利解决,那一句“任性了”或“对不起”就可以揭过吗?
念头在脑海里盘桓,德珍摇了摇头,轻步走到福英身后,一同安抚玉玲,不让自己再去多想。
毕竟还要赶去承乾殿,德珍和福英稍微抚慰了玉玲,她们就收拾了出去。
这个时候才卯初一刻,太阳刚从东方冒了头,大地还灰蒙蒙的一片。在承乾宫的院子里,却早有七八个宫人拿着人高的扫帚晨扫,他们看见德珍、福英走来,一改平时的冷淡态度,都搁下各自的扫帚,纷纷向她二人行礼。
一路上受礼过来,德珍与福英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直至行到梨树下。
梨树下,正立着一个穿淡绿袍子的宫女,走进一看,却是青霞。
德珍侧头看了一眼福英,赶紧要上前行礼,青霞却抢先一步罢手道:“这些先免了!我问你们,以前说过主子起身的事,可都牢牢记住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德珍心神一凛,同福英郑重其事道:“都记住了。”
听到掷地有声的回答,青霞暗暗松了口气,道:“那好,跟我走吧。”
“喳!”德珍与福英对看一眼,二人异口同声回道。
青霞点头不语,转身走上丹墀石阶,向承乾殿殿门走去。
德珍亦步亦趋跟上,人从梨花树下走过,有早晨的凉风在吹,带了那梨花的清芳之气,轻轻柔柔地拂在身上,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德珍再深呼了一口气,眼里渐是一片清明,随青霞恭候佟妃起身。
那一天的早晨,德珍在承乾殿门外侍立了整整半个时辰,殿门前垂着的蓝缎绣团花门幔才撩开,提着红木漆金匣子的梳头太监从里退出来,小厨房里炖了一夜的燕窝由万嬷嬷亲手端进去,她们等在外的四名二等宫女方捧着盥洗等物鱼贯而入。
她是倒数第二个走入东次间的,手里捧着一只鎏金小痰盂。
那时在她们入内之前,佟妃已穿戴整齐的坐在木炕上,等用每早一盅的燕窝。
而她就捧着小痰盂,与众人一起静候佟妃用燕窝,然后在佟妃以温水漱口时,她双手高举小痰盂跪下。
在跪下的那一刻,或是佟妃吐漱口水的那一刻,她胸口猛然一紧,所有的意识只想到了一个词——卑微!
也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入宫之前,母亲为何总是叹息说,我的珍儿心性高傲,到了宫里该如何是好。当时的她不以为然,认为不过是“奴颜婢膝”的做人,在家中见得多了,她又怎会做不到?
可时至今日,她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知道,却又做不到。
上方的水声停了,德珍压下翻涌的情绪,捧着痰盂恭敬地退回一边。
随之,福英又端着荷叶式漆红木盘走上前,佟妃拿起盘中的面巾在嘴角拭了下,再待福英端着木盘退回一旁后,她和颜悦色的笑问道:“玉玲好些了没?太医昨日看了怎么说?”
德珍感到佟妃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忙精神贯注,恭声答道:“托主子的福,玉玲好多了。太医说再等十天半个月,玉玲的伤就差不多了,劳主子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