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鞋时,有更衣室的小宫女捧着一双锦缎软鞋过来。
德珍却犹感一道强烈的视线投在她的身上。
好在这时,刘进忠说话了,声音带着几许少见的小心翼翼,一脸笑褶子道:“皇上,今儿来得赶,里衣熏好了,可外裳还需等会儿。”说这话间,四名小宫女捧着里衣鱼贯而来,刘进忠仍没停地说着:“……徐公公先前被叫去了观戏台的茶水房那,奴才手艺自不如他,可也……”
不等刘进忠絮絮叨叨地说完,玄烨不耐烦地朝他摆了摆手。
刘进忠立马住嘴,向玄烨打了个千儿,转身指了德珍身后的一小太监,就躬着身子默默退出。
德珍看着玄烨已换了鞋将要站起,眼睛一下又转到小宫女捧的里衣,再见这间更衣室格外的清幽雅致,她一刹那变得极其不自在。正好此时刘进忠往这边一指,她心中一动,也不顾及室内剩下六七人的诧异,忙不迭和小太监一起快步走出屋子。
撩帘一出,刘进忠一回身,却见德珍随即走出,他脸色一沉,语气诧异而犀利:“你不是要服侍皇上更衣?跟洒家出来做什么!?”
德珍一见刘进忠脸色,便知这一茬不好过。当时,她只想到在里面待得浑身不自在,又隐约感到今天事情有些怪异,就不由地直觉认为,若能离玄烨多远最好就离多远,一时却没多想还要应对刘进忠。
焦急间,察觉刘进忠的眼睛越发犀利,德珍心头急剧一凉,刘进忠已目光凶厉地看着她:“恩?”怀疑意味甚浓。
德珍急中生智,竭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无异,她略吃惊地“呀”了一声,忙慌乱地低头福身道:“奴婢听公公说这儿的茶房没人,想着自己在茶水房待了一段时间……又见公公指了奴婢,就以为是公公让奴婢茶水房打下手,便跟着出来了……”说着,声音似无措地低了下去。
闻言,刘进忠眼中讶然一闪,随即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就停在德珍身上。
那讶然,应该是诧异她竟放弃了名正言顺亲近皇上的机会吧……德珍看见那诧异正略略猜想到,却感刘进忠的目光又瞬间犀利了起来,她一下又全身贯注,坦然地任刘进忠审视。
让人探究打量的滋味真不好受,德珍额头有汗珠划过低垂的眼睫,终于听到刘进忠对她道:“跟着去茶房吧,再跟洒家说说你可会煮茶什么的。”
德珍身子微微一晃,暗暗松了一口气,忙深深地副身一礼:“喳。”
☆、夏日暴雨
“定州花瓷瓯,颜色天下白。”是以,选用天下第一白的定窑茶瓯,盛以“色绿、香郁、味醇、形美”四绝称于世的西湖龙井。让雪白的瓷色将杏绿的汤色衬托得越发清澈明亮,并使饮茶的人在雪白的瓷色映衬下,清晰地看见西湖龙井茶嫩绿的叶底、在水中舒展绽放出芽芽直立的栩栩如生之态。
如此,便展现出了西湖龙井“色绿、形美”的二绝。
再则,以天下第一玉泉之水,冲泡顶级的西湖龙井,即使冲茶者茶技不高,也能冲出茶叶原本的若兰香馥,这便有了“香郁”一绝。至于“味醇”一绝,如同“香郁”一理,即有了唇齿留芳的味醇之感。
而这一切的准备皆源于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当今天子玄烨乃懂茶之人,讲究茶的原滋原味。
这样一来,将此盏茶奉上,即使不会赢得一声称赞,想来也不会受到责罚。
热得没有一丝风的茶房内,德珍手捧着盛有西湖龙井的定窑茶瓯,立于刘进忠的面前娓娓道出以上说辞。
含着芬馥清香的袅袅雾气在瓯口缭绕,隐于香雾后的如花容颜是朦胧而神秘。
刘进忠难掩惊奇地看着茶雾后的芳容,尖细的嗓子却不带丝毫起伏的平静道:“这就是你说得学了些茶技?哼……”刘进忠说到一个哼字,语气陡然一沉:“好大的胆子,竟如此的取巧,可知这是欺瞒圣听!”
德珍如何不知她这完全是在取巧,可为了避开玄烨更衣的当口,这后面也只能想尽办法转圜过去。
德珍心下打定主意,没有因为刘进忠突然发难而慌乱,但仍面露害怕,声颤道:“公公明鉴,奴婢怎敢欺瞒圣听,这真是奴婢从承乾宫茶水房的李公公那学来的!他就教奴婢泡茶不但要重视水、火候,更不能轻忽盛茶的器皿、外观。奴婢方才见到戏台下的荷池里碧叶白荷十分悦目,就想到用白瓷盛绿茶……”
似惶恐得略显语序紊乱的话尚未说完,随来的小太监已在刘进忠耳旁低声提醒道:“师傅,这茶要趁热送上,皇上那也还等着……”话留一半不再说下去,却比了比端在手中的一盏青花瓷普洱茶。
刘进忠看着那盏普洱茶皱起眉头,道:“这盏放了,你去端她泡得那盏西湖龙井!”
“师傅!?”小太监错愕的惊叫道。
“公公!?”德珍喜出望外的叫道。
刘进忠看向德珍“恩”了一声,对小太监道:“还不快去换,难道还让皇上等咱们?”话中颇有厉色。
小太监赶忙将手里的普洱茶放到灶头,从德珍手里接过放着西湖龙井的茶盘。
德珍手上一轻,迅即抚掌一下,乍喜道:“公公,这喝热茶虽能消暑散热,可也的吃些用些冰果才是,奴婢这就去准备!”说着转身就往门口走,刚走到门槛那,德珍又抓住门栏,急急忙忙地回身福了个礼:“奴婢逾越了。”
看到德珍急乱的样子,刘进忠忽然想起上月在佟妃书房的那小宫女就是德珍,眼底可惜之色一闪而逝,语气也跟着缓和了几分,道:“不用你过去了,我已吩咐了人到前面送些吃食过来,你再这等人过来,打个下手盛盘好了一起送来。”说罢,也不多耽搁,带着小太监便原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