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暮秋似乎没发现,靠过来跟江慎并排倚着墙,把烟嘴叼在自己嘴里,摸出打火机点了烟,吐着烟圈才有了一些叙旧的气氛,慢悠悠开口:“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商暮秋问他这两年过得怎么样,就像他真的关心一样。醇厚的烟草味散开,江慎头顶还隐隐作痛,甚至还有点头晕。
江慎逼着自己清醒,然后没所谓同时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地回答:“不怎么样。”
烟雾朝天散开,商暮秋夹着烟没再往嘴里送。
江慎语气乍一听冷冰冰,仔细听,有点赌气的意思。
换个角度就是心里有怨气,在撒娇,防备心重的人只有对着亲近的人才会任性和撒娇。所以商暮秋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在看到江慎抿紧的唇线的时候想伸手摸一摸那颗脑袋,但是江慎忽然又改口了:“……挺好的。”
话一出口江慎就后悔了,商暮秋那话明显就是寒暄,寒暄就是客气,客气就是说你好不好关我毛事,不好也别告诉我。
他还是有点不讲道理,商暮秋没有对他的人生负责的义务。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江慎几乎没有缝隙地改口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小江慎翻出一个破碗,立了一个牌子:给点海星吧老爷们
一颗糖
母亲去世之后,商暮秋对外界漠不关心,但是偶尔对弱小的生命会产生一点怜悯。
这很正常,商暮秋是蝼蚁,江慎在商暮秋面前也是蝼蚁,人对弱小自己数倍、随意就能支配其生死的生命会本能地产生居高临下的怜悯,会因为自己能够支配对方的生死而产生满足与责任感。
有了第一次的施舍,再一次他路过江慎面前,江慎看向自己的目光就会更加期待,更加小心翼翼,又不敢表现出太多的贪心。
他不知道今天还有没有糖,或者商暮秋会不会再一次蹲下去跟他说两句话——对江慎而言,这几句话的施舍不亚于一只能甜好半天的棒棒糖。
次数多了,江慎会主动喊他小秋哥哥,目光中带有的希冀也会更明显:今天有糖吗?
今天这个哥哥会跟我说话吗?
会不会问我有没有吃饭,玩的什么?
会不会不理我,就那么走了?
支配他人的喜怒哀乐带给商暮秋隐秘的满足感,当他目不斜视路过江慎面前,在他从欣喜到按捺欣喜再到失落,走过去好几步了再回头抛出今天的糖果,江慎的欣喜会翻倍,商暮秋的成就感亦会。
当年江慎渴求的东西只不过是几颗糖,几句话,几分钟时间,对商暮秋而言无足挂齿,又能够随意收回。
——起初他并不觉得这会给他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
他还是一样上学、还债,还是一样被北滩的诅咒围困。
还不清债是预料之中,北滩没有王法,签字画押的字据也没用,商暮秋清楚,要想离开,只有一条路。
这条路他没想过跟谁一起走,把江慎养在身边完全是意外,一念之差。
等他发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控。
就跟第一颗糖一样,他以为那只是无足轻重的施舍。
第一颗糖是班里同学给的,粉色镭射的糖纸,放在太阳下会有绚丽的颜色,还卷了小纸条,很用心,但是商暮秋没有时间欣赏,那颗糖被他随手丢给了眼巴巴看着门口的江慎。
第二颗糖就是商暮秋自己买的了,因为发现了江慎跟自己对视之后有点羞赧又有点殷切的目光,本来已经到家了,他又扭头去街口买了两颗糖,给江慎的时候自己也吃了一个。
甚至有一天,商邵华不在,他下面条,看到江慎抱着肚子看大门口,没忍住多下了一把面,隔着窗户敲了敲玻璃问台阶上的人:“吃面吗?”
江翠兰抛下江慎,卷了钱跟人跑了之后,仰人鼻息、十分会看人颜色的江慎自觉碍眼,给商暮秋写了欠条,打包好自己的东西,然后辍学去餐馆端盘子赚钱了。
商暮秋觉得这是应该的,十岁出去讨生活是不太安全,但是生死有命,大家的生活都说不上轻松,他也很早就不得不面对生活胁迫努力奔走了,因此冷漠如一贯,没说好还是不好,任由江慎出去谋生。
晏城敢用童工的地方不多,都在北滩附近,所以没几天他们就再见了,江慎赚钱赚得很努力,他问江慎一个月能赚多少钱,江慎说四百三,老板包吃住,扣五十伙食费,除去日用,他一个月能攒三百六。
江慎给他们这桌加了两个菜,小脸红扑扑全是热出来的汗,笑起来的时候没长齐的虎牙亮出来,显得有点憨,他掏出一把散票子塞进商暮秋手里,说目前就有这些,但是他一定会还清的。
商暮秋算了一下,江翠兰卷走的那些钱江慎只要不吃不喝端上十年盘子,也就还清了。
这么想着,商暮秋后知后觉出一点良知,同时又想,自己貌似没想过让江慎怎么样,也没江慎以为的那么讨厌他,离开榆树巷和打工还债这些事都是江慎自己要做的。
那天跟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北滩的兄弟,这些人恨不得他有个给人拿捉的把柄,没多久周二爷就要知道他还有个弟弟了。
他不能莫名其妙有个弟弟,江慎也不能有一个陷在北滩脱不了身的哥哥。
为了他们都好,他们最好还是不要见了。
他悄无声息把欠条放在了江慎身上,心想就这么两清了——也谢谢江慎这两年带给他的那点怪异的成就感。
谁料江翠兰债主太多,他们吃完饭前脚刚走,江慎后脚就被麻袋套上了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