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神色微变。
这是他精心调教两载的部下,也曾数败官军,令大唐官府无可奈何。
黄巢怎能说可用者不过五分之一!
深邃的眼芒却又开始打量他,令他感到一阵不自在。
“不服气吗?”
“不敢。”
“半月之前,我军与朝廷神策军交战,小有不利。”黄巢轻抚颔上短短髭须:“而五日之前,一帮土寇突然设伏奇袭我师。我军迎战,将土寇打得轰然崩溃,但这帮人极擅逃窜,我军并未生捉得俘虏,也未得到多少战利品。”
“小子今日投效,自然是欲解盐帅燃眉之急。”朱温竭力对视黄巢那不可逼视的目光,应道。
这位义军统帅颌下须短,脸上自然散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却又有种透人肺腑的亲和力,似乎天生就该执掌千军万马,领袖群雄。
黄巢手指冯虚划过,度虽缓,蕴含的力道却似要将虚空洞穿:“让本座猜猜看。五日前的伏击,是因为义师新败于官军,群寇以为我黄巨天无能可欺。”
“他们都是一帮井底之蛙,不足为道。”朱温接话头道。
“而我军缺乏资粮,又无甚缴获,今日突见道路上有大量金珠宝货,会不会阵乱哄抢?行军之时,阵势若乱,虽兵强,亦可击之。”
黄巢目光越灼然,手指如同剑锋指向朱温心口:“如若这样,那你带来的就不是投效义师的部下,而是部署完备的伏兵!”
对方一言诛心,指出朱温只是见义军组织严整,临财不乱,才认为值得加入。否则,必然是趁火打劫。
仿佛一道闪电掠过朱温的心海之中,那里的上空,曾经是一片黑暗,下方没有任何波澜。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微微颤抖。
但却又有一种隐隐的兴奋。
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有趣的世界。
“小子出响箭之后,部下经了一盏茶时分,方才汇集,若是早就伏下,怎能如此迟缓?”
听得黄巢话语,千军万马的目光已如霜刀雪剑纷纷攒射在他身上。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死”,何况是黄巢麾下的百战雄兵?
即这样的压迫力,亦令人几乎要顷刻崩溃。
现在还能保持镇定,朱温也认为自己当真是个天才。
“这个解释很不错,我很欣赏这样心细如的少年人。”黄巢悠悠道,显然并未放下对他的怀疑。
“在下一片真心前来投效,却以忠见疑。盐帅如此,不怕失天下人之心?”
“好得很,好得很。”黄巢拍了拍手:“你下面是不是打算说,如果我再猜疑于你,你宁可当场自刎明志?本座年轻的时候,也玩过这类的把戏。”
朱温眼帘不由一垂。
对方竟预判了他可能使用的话术之一。
但黄巢仍抓不到实在的破绽,一切都只是推测而已。
“岂敢。蝼蚁尚且惜生,小子又怎敢在盐帅面前作此表演。”
这算是半句实话,朱温当然能极好地表演,但这种事对他来说很累。
“你觉得你自己的布置天衣无缝,可惜终是太年轻。”黄巢道:“朱温,你说你是徐州萧县人氏?”
朱温恭谨抱拳:“小子出生于宋州砀山县,但自幼丧父,便随母迁至徐州萧县石林村落户。”
黄巢续道:“而你的部下,本是你之前降伏的铜山盗匪,大寨在你家乡的正东面——那我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在我军两日前经过你家乡的时候,率军前来投效,而是多此一举,把队伍拉到更北边,来等待我的军队?”
朱温心头一凛:“这……乡人不喜我所行,此事惊动家母,难免令她怨愤。盐帅如有疑惑,遣人至我乡中一问便知。”
这也是事实,朱温的大哥和母亲素来厌他浪荡无行,听说他在山里做了山大王,抗拒官军,气得几乎要与他断绝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