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陶汀然道歉没一点诚心,“手滑。”
背后唠人闲话心虚,短发大婶讪讪笑笑,从水凼里捡起来还他,“没事没事,婶捡给你,粮食来得不容易。”
“哎哟小陶真是懂事,大早出去帮你奶奶忙活到这阵儿才回来,真能干。”
“现在城里小孩儿哪会儿做农活,粮食长地上还是树上都不知道。”
两人面不改色地吹捧他,却对周其律视若无睹。陶汀然知道她们不过是因为陶川东有钱,他家还有人,所以不敢欺负。
而周其律家里没钱没人,撕破脸也无所谓,因为巴结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陶汀然轻扫大婶一眼,没接水淋淋的玉米,“不要了,嫌脏。”
大婶愣了愣,等两人走了才问短发,“他是不是听到我们说话了?”
“没有吧?小周都没什么反应。”短发大婶说,“哎呀,城头来的娃儿是这样,有点洁癖。”
“啧,小周是个聋子要什么反应?我看陶家孙子八成是听见了。”
进到村子里路变宽敞不少,地势平坦陶汀然不用再在车后推,他踌躇片刻,上前与周其律并肩走。
车停在陶家门前的空地停下,周其律放下两袋玉米,重新拉起车从小巷回去,“走了。”
“嗯。”陶汀然放下背篓,跟在车尾同去。
周其律大概察觉到他跟着,回头看了眼。
“有东西忘拿了?”周其律停下来。
“没有。”陶汀然说,“帮你卸货。”
陶汀然其实想问他有没有事,但却没说。他以为周其律会拒绝帮助,叫他回去,但是也没有。
下午的时候奶奶的眩晕症已经好多了,陶汀然见她可以下床,提出带她去医院做全身检查。
“不去,已经不晕了。”奶奶看了眼院里铺开晒着的金色玉米,心疼地给陶汀然胳膊和脸上的划伤消毒。
陶汀然说:“不晕也要查,不能不拿身体健康当回事。”
“大哥别说二哥,你先拿自己的脸当回事吧。”奶奶嗔怪地瞪他,没唬住两秒就笑了。她实在心疼陶汀然,“要是破相了怎么办。”
“我就说不让你去扳玉米,你非要去整。”
从没做过农活的人能在一上午把玉米地收完是陶奶奶意想不到的,她拍拍陶汀然的手说:“辛苦了,我孙子真能干。”
陶汀然实话实说:“周其律帮我一起收的,大部分都是他。”
邻里和睦是相互的,两家一直互帮互助。陶宏江牌瘾大,成天在养鸡场那边的麻将馆里打牌,家里收榨菜、胡豆、打油菜或者播种的时候基本都是陶奶奶一个人忙活。
有时遇上大暴雨,周哑巴恰好经过他家时,会顺手帮他家簸箕里的干辣椒端到屋檐。
农民一生都在做同一份试卷,陶家播种的时候,周家也在埋下秋收的种子,两家有块田离得近,周家父子插完秧子要是看见陶奶奶还没种完,会一起插完才回去。
农忙时候过去,周哑巴外出找活,有时候一个月都不回来,周其律读书住校期间,黑背便是陶奶奶在照顾。
她快七十了,身子骨还很硬朗。陶奶奶知道周其律家种了很多地,靠粮食卖钱过活,周其律自己家都忙不过来还来帮他们。
她叹了口气,道:“他家好几块地,今年又只有他一个人,还帮我们……唉。”
这口气不知叹到哪里去了,也可能是找到了合适的谈话时机。
奶奶忽然喊他:“然然。”
她的语气比谈论周其律的时候多了一分惆怅,只这一声,陶汀然突然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你这次回来是和爸爸闹矛盾了吧?”奶奶问。
睫毛微颤,陶汀然转开眼,手也从奶奶手心抽了出去。
奶奶疼惜地笑了笑,没有苛责的意思,“你爸爸说你叛逆、不听话,还打老师,他说你装抑郁症逃避问题。”
装病的字眼钻进耳朵,陶汀然突然感觉脖子僵硬而沉重,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无法转动。
信了吗?陶汀然想问。
“我不信。”奶奶重新握住他的手,枯老如树皮的手轻轻拍了拍陶汀然的手背,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又好似看向了小时候的陶汀然。
“我记忆中的乖孙子活泼可爱又懂事,不知道为什么他那里养几年就不爱说话也不笑了,成了他口中的混小子。”
陶汀然转头看向门外,抿唇不言,喉咙哽涩。
“我乖孙生病了,奶奶看出来了。”陶奶奶感受到手中的微凉的手僵硬得不自觉发颤,用力握紧了几分。
恙塘青山绿水,是个养病的好地方。她真希望陶汀然快快好起来,可以像六七岁时那样无所顾忌地大笑。
在她印象中,陶汀然到这里十来天,除了她以外,就第一天的时候和周其律说过话,其余时间都在房间封闭自己。
陶奶奶开导他交朋友,如果没那么害怕,尝试多出门散心。
就像今天一样。
“其律是个好孩子,要是有什么不好和奶奶说,你就和其律说说,交个朋友。总要有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不是?”
“你小时候最喜欢跟在人后面跑,”陶奶奶笑了笑,说,“咱们这里的小孩儿就你俩玩得最好,没谁能挤到你们中间去。”
近几年服用大量乱七八糟的药,陶汀然记忆力有时混乱,对于以前早记不清了。
转过头时眼眶那点红早被压下去,他看着奶奶,神情疑惑,他不知道他与周其律原来打小就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