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了了没有错过他的反应,微微露出个笑来。
很多事儿,揪头发、撞墙、掀桌子,仍然想不明白,因此难免一直纠结。
可就在那么一瞬间,或许是在开车、倒垃圾甚至做梦的时候,这些事儿就忽然能想明白了。
生活的合理性,就在于它来自于偶然,也结束于偶然。
“你太优秀,太好,太自信了,有人不喜欢你,或者有人不再喜欢你这个命题在你这儿从来就是伪命题。哪怕这是世间真理,你也从来没有真的纳入过考虑。”孟了了耸了耸肩,语气轻松了起来,“你仔细想想,一直以来你在乎的并不是我,而是我为什么和你分手。就像你在乎的不是我在哪儿过年,而是我为什么和蒋天奇而不是和你在一起。你的出发点不在我,只在于你。”
“了了,不是这样的……”杜同舟想要辩解,可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他,此时竟找不到一个能为自己辩白的词,他只能说着片儿汤话,好掩饰自己的局促与仓皇。
“你不是想知道我们为什么分手吗?我以前一直没有说,既因为我不想再做回忆,也不想让我们两个人都难堪。但鉴于你有这么严重的认知偏差,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你说清楚。”孟了了大概是了解他的,因此,她打断了杜同舟的搜肠刮肚,淡淡然说道。
杜同舟意识到自己的手心微微冒了汗,他忽然有些心虚地不想听孟了了说的理由了。
于是他张了嘴,下意识地要打断孟了了。
可孟了了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你去纽约那年的圣诞节,我去找过你。”
下过雪的北京,骤然惊起了响雷。
杜同舟的嘴唇有些轻颤,喉头的紧张感让他发不出声来。
蒋强下意识地看了看楼下,蒋天奇那颗爆炸头果然又探了出来。他摇了摇头,转向身旁的周红问道:“什么情况?”
“那年了了爸爸没了,心里难过,就突发奇想去纽约找他了。”周红脸色也不大好,孟了了的话让她也想起了那个难得下了雪的上海。
“那天雪下得很大,我就站在你公寓楼下等你。那时候我心里特别难受,又发泄不出来,所以想和你说说话,当面说说话。”孟了了深深吸了口气,这些年埋在心里的事儿化作一团团热气慢慢吐出,“我等到你了,却也不止你一个人。”
“了了……”杜同舟像是找回了声音,他看着孟了了,几近于哀求着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你和另一个女孩儿一起回了公寓,然后我在窗边看到了你们相拥亲吻的身影。”孟了了简洁明了地扒开自己早已结了痂的伤口给杜同舟看,让他看清楚自己究竟做过什么。
“其实那时候我就该走了的。”孟了了唇角勾起一个惨淡的笑容,继续说到,“可我到底年轻,不信邪,就给你打了电话。你还记得吗?你抽空接了电话,然后告诉我,你有作业要赶,不多聊了,明天再给我打电话。”
“渣男!”蒋天奇隔空骂了一句,犹嫌不够,又补了一个字,“呸!”
杜同舟从不知道,孟了了那天来了纽约,更不知道她曾撞破了自己唯一一次的身不由己。
他虽有苦衷,却也确确实实伤害了孟了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孟了了是与自己分隔两地才逐渐淡了感情。
因为孟了了从来没表现出过什么来,甚至在第二天他给她补上那个电话的时候都无比淡定。
他从未真的想到,孟了了撞破了他最大的不堪。
“我那时候确实很伤心,更不明白,为什么人这么善变。秋天走的人,冬天就爱上别人了。”孟了了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古怪一般,轻嗤了一声,“但这并不重要,真正让我觉得我和你不是一路人,让我再见到你心里仍然难以平复的,并不是你出轨这件事,而是诧异。”
“诧异……?”杜同舟下意识地重复着孟了了的话。
“对,诧异。诧异你为什么明明做错了,第二天还能若无其事地和我说话,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对我从来就没有过愧疚,你给我打电话时是这样,在北京见到我时也是这样。在你这儿,只要没有被我发现,那件事就可以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这让我觉得不寒而栗。”
孟了了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多,口中热气被围巾裹挟上升,把眼镜洇得起了白雾。
她叹了口气,顺手把眼镜推到了头顶,眼睛不聚焦地看向杜同舟模糊的身影。
她不需要再看清什么,该看清的人她已经记在心里了。
杜同舟烦躁地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想抓住些什么,最终却只能在自己的头上抓了几下,精心打理过的发型陡然变得凌乱。
这个随时随地都优雅的男人,在愧疚面前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好在,他对孟了了仍抱持愧疚。
“对我来说,这不是一次性的伤害,而是每次看到你,看到你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跟我要个真相的时候,我都觉得是一次伤害。”孟了了像是一个在法庭上做总结陈词的资深律师,没有亢奋的情绪,没有华丽的词藻,她只是为自己的观点做一个收尾,也为他们之间这段曾经美好,却终究功亏一篑的关系做一个收尾。
杜同舟定定站着,沉默地看了孟了了很久。
孟了了也没有说话,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真的……对不起。”杜同舟开了口,声音虽然还有些轻颤,却也极尽真诚,“如果现在道歉还有用的话。”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我们警察干哈。”蒋天奇哼了一声,暗自扁了扁嘴。
“我接受你的道歉,因为现在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孟了了似乎和蒋天奇想的不一样,并没有过多的犹豫,欣然接受了杜同舟迟来的歉意。
“我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别的,只应付蒋队……”她顿了顿,稍有些别扭地抬头看了看楼梯间窗户口隐约可见的人影,重新挑选了更为合适的词语,“我男朋友……就够我忙活的了。”
“得了,咱走吧。”蒋强悄悄拍拍周红的肩膀,和她一起离开了窗口,“了了和蒋天奇这事儿妥了。”
一层楼之下的同一位置上,蒋天奇抓抓头发,嘴角噙着的一抹浅笑渐渐扩大。
他伸手按住嘴角,不让它咧到耳根儿去,可没成想手指竟然不如嘴角有力,竟被带动着慢慢扩张开来。
男朋友。
啊!多么优美的词藻!
啊!多么振聋发聩的咏叹!
“他人不错。”杜同舟也终于不再嘴硬,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我收回之前因为嫉妒而编排他的所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