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是藏不住表情的人,以至于直到被以“请”的待遇一并送到欧阳家议事厅的时候,这少年还保持着微张了嘴的神游天外模样。
多少仗着自家外公蜀山七圣一贫的名头欺负过人的小蛮对姜云凡这幅十足受到惊吓的模样最是感兴趣,瞥看着他的表情抿着嘴偷笑,乌溜溜的眼珠子转悠几下,俏皮的很。
另外,上官家和皇甫家家主的表情也很是愉悦了这位蜀山的权三代——没办法,她外公为老不尊最好管闲事,一点儿神秘感都没有,早些年还能拿着他名头去晃点别人,现在嘛……切。
重霄则是一直保持着那温文尔雅但是莫名就是让有心人觉得高深莫测的微笑,其间很淡定地很不在意地把那令牌重新系到了腰带上——和他那把装13的扇子别在一起——同样使用扇子的上官夫人面上一喜,然后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什么,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而微笑的重霄,目光淡淡自四大世家数人面上略过,心里有些遗憾。哎,他不指望这里的人能够有魔界中人那么强悍,但是,但是好歹也得和景小楼那小子差不多啊,不然一不小心谈判失败打起来,还得小心着别打死了,那多憋屈啊得。
自之前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重明,正低着头摆弄了手里的凤翔凰羽,这对短小锋锐的双剑在她纤长的指尖变换着位置,动作很是纯熟,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刚才那副格挡的时候被自己的双剑硌到脸颊的笨拙模样。
龙幽带了笑地看着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收回视线,敛去笑意,颇带有几分作壁上观的意味,双手环胸歪了身子不丁不八地站着,眉角略略扬起,却是想着那时候在天墉之城重明听到重霄得了那紫胤真人馈赠的剑冢之证时候,有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在意的神色,顺便在思维飘逸了一把,琢磨着这万一要是有,自己要不要也把魔界夜叉国二皇子的身份拿出去晒一晒……
……当然,想想而已,想想而已……
所思所想在姜云凡几人中最是严肃的唐雨柔,见着自己青梅竹马的面色变化,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她知晓,能够让欧阳慧露出这样神情的,那位特意赶来的姜公子的朋友重霄公子,在接下来有关姜公子的处理中,定是能说得上话的。
欧阳家的议事厅,介于重霄这个剑冢主人的身份可做武林盟主的待遇,所以那厅中的主座,自然是给了他。重霄也没拿出先前和龙幽客气来客气去的态度,十分符合剑冢主人这个身份地……直接拒绝。
他看都没看那位颇带有几分殷勤的,想要把自己往主位引的夏侯家家主,面上仍带着笑,眼中却是透着高傲的疏离,淡淡开口。
“之前的事,诸位不必再说,我已知晓。重霄此次前来,固然是为吾友小姜,然而,重霄既为剑冢主人,便不会坠了剑冢声名。然而,虽不至于偏袒吾友,重霄却也不是为着所谓的剑冢之名,便任由他人信口雌黄胡搅蛮缠之辈。”
说着,他似笑非笑地特别看了上官夫人和夏侯家主一眼。
“先前见着两位家主夜探吾友居所,重霄还以为是有宵小觊觎吾友安危,一时情急,不提防便是伤了上官家与夏侯家数位弟子,两位家主不会就此记恨重霄吧?”
“……”
上官夫人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几道细碎的伤口才结了血痂,在她指尖显得格外坑坑洼洼;再顺势摸了摸自己的鬓发——原本柔顺的青丝被重明的火系仙术一烧,干燥卷曲不说,那股子难闻的气味似乎仍萦绕鼻尖;最后收回手,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剑冢主人都这么大包大揽下来了,态度这么明显,还能怎么着!?
“自是不会,今夜这事……”
她瞥看一眼自家伤的伤倒的倒的弟子们,目光在自家仍是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一声的宝贝儿子身上一顿,兀自把后槽牙磨得嘎吱嘎吱想,却也只能打掉牙齿活血吞,扯着唇角拉开越发大的弧度。
“实是一场误会。我本是带着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去向姜公子道个歉,却不想……少年意气,毕竟年少气盛嘛。”
“喔——”
重霄拖长了音调,神情慢慢冷淡下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多是温和无害的,若是不笑,那股子魔界出来后自带的悍气就再遮掩不住。上官夫人只觉他明明视线都不在自己身上,却是难以抑制地从心底产生一种被凶猛的野兽盯上的感觉,一时间心里透凉。
重霄恐吓上官夫人的时候,重明很默契地顺便恐吓了一下上官雅,凤翔凰羽在她指间换来换去,那个透着寒光的剑刃倒是始终如一坚贞不二地一直指向上官雅的方向。心带侥幸的上官雅冒着冷汗往左蹭蹭挪了两下,重明一皱眉,食指一压,剑刃转了个角,上官雅额上冷汗冒得更厉害了,悄悄地,不动声色地往右挪了下,瞅瞅重明,试探着再挪了下,重明一抿唇,凤翔凰羽精准无比地划拉过去。
龙幽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长戈唤了出来,抱在怀里,不轻不重地在地上点了点。
上官雅汗如雨下。
重霄将众人的视线引向上官雅,很实诚地来了一句。
“我自是相信夫人的。令公子……确是担得起那一句不成器。”
“……”
上官夫人默默扭头,脸上笑容僵了僵,两手几乎要把那羽扇折弯。
折到一半,这位多少也算是风里来雨里去过的夫人一愣,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扇子,再看看重霄别在腰上的扇子,心里浮现出一个不太好到荒谬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