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笑而不语,虹钰很给面子地施了个晚辈礼,曹寅退后一步、侧身微微避过,不过,这也就是虹钰身后跟着的李家兄弟才看清楚了,毕竟……外面人儿都是知道了,这位“格格”,是人家江宁织造府老爷的侄孙女辈儿的,小辈给长辈施礼自然是应该的。
李卫往日里是个性子不受约束的,然而,刚才被总督府的人堵着的时候,是真的怕了,不是怕自己这辈子到这里为止了,只是后悔竟然还是把堂兄李善仁牵扯了进来,此刻,托了这位“格格”的福,心里正感激着,再一瞧,面前这织造府大老爷,传说中的万岁爷宠臣,竟然对着孙侄女“格格”暗藏忌惮,李卫低头,眼角余光瞥着虹钰,渐渐深沉。
官场太过复杂,这一次江南恩科舞弊案,向来肆无忌惮的李卫算是把官场看得真透彻了,就差全家人的性命做了赌注、输得干净,李卫心中难辨,自己究竟是心里燃起了一把不服输的火、又或是被冰水泼得没了志气!
“曹大人不介意请我坐下、喝杯茶吧?”虹钰,也才是十岁多,可这会子,沉稳老练得可怕。
冷眼看着紫禁城的故事,虹钰的十年,抵得上别人的二十年了,在弘珏那小子混得风生水起、风头抵得上皇太孙弘皙的时候,虹钰用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在看、在思考。
把个女儿教导得这么出色,曹寅脑海中映出了四爷胤禛的样子,或许,还是小看了这皇子间的第一亲王,“格格远道而来,客气了,快快请坐,赶巧了,今日秦淮岸花魁大赛,格格遇上了,不妨看看。”
曹寅绕着话题远了,即便心里很想对着虹钰吼上一句,你丫算计了我,我还得装傻装得完全不知道、不生气的样儿!
话说,君臣有别、主仆贵贱……这天下是爱新觉罗家的,曹寅便是再得宠,那也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
“哦?”虹钰揭下面纱,貌似表情疑惑了一瞬,像是对曹寅的态度有些好奇,向曹寅投去笑意的时候,虹钰的眼中却多了几分戏谑,因为她看懂了,想明白了。
曹寅不禁背上一阵寒凉,就在刚才,即便承认这小女娃不简单,却还是轻“敌”了,着了她的道……赶紧提起精神,今日还未打照面,就被她拖下水和着总督府对战,真是老糊涂了,竟然以为是佟崭封那老狐狸在背后教着,却忘了,十岁的孩子,能被教成这样,本身就够能耐的了!
的确,虹钰只是看着曹寅的反应态度,便猜出了八九分……曹寅是康熙近臣,是和康熙自小一起长大的,也是在康熙面前立功卓绝的,今日,居然对着个女皇孙一退再退、一忍再忍,定是康熙爷明言吩咐了的。
皇玛法……真是对阿玛好的?
她小小年纪,看明白了许多,可,若说虹钰最看不明白的,便是皇玛法康熙爷,对着阿玛究竟是何种心绪、意图?
虹钰用心体会,一直有一种隐约的感觉,从一些蛛丝马迹看来,其实……皇玛法的心里,弘珏那小子,要高过于皇太子东宫的弘皙,只是,皇阿玛做得很隐蔽,让更多人、在更多的时候认定了,弘皙那皇太孙始终更得宠。
这雅间关起门来,大小狐狸斗一斗,不伤和气。
隔壁噶礼那一间,已经气得摔了杯子,“你确定?曹老贼就在隔壁?这……”好你个曹寅,真以为得了万岁爷隆宠,就能耐了?难不成我噶礼还是个好欺负的?
进来回话的几人顶着主子爷的怒气,不敢哼声,总督大人的脾气,恼了,若没法子发泄,到最终受难的还是自己这些做奴才的。
噶礼这屋摔杯子,亏得闲轶功夫好,还真是听着了,“噗……还真是和传闻一样,这位总督大人,脾气火爆着,倒是这会儿能憋着没直接杀进隔壁,也算是奇怪了。”
韩萧从门口退回椅子上坐稳,松了口气,李家的两个小子都安好,“若说两江地界,谁能让噶礼忌惮两分,也就是这位江宁织造了。”
胤禛闻言,眉头有些微皱,看不出实在苦恼什么。
“倒是那位小格格,有趣得紧……”韩萧自顾说着,脸上很有几分兴味,琢磨着刚才的那一幕,“噶礼倒真是可能信了……”
闲轶很有默契地接着,“你看出端倪了?”果然,闲轶向着胤禛瞧去,听着聊起女儿,胤禛松开了眉头,脸上露出几丝欣慰。
韩萧像是没发现,只顾着眯眼思量,“……怕是今日,曹大人,吃的哑巴亏,不比噶礼少半分。”这眼睛,毒辣辣的。
胤禛渐渐将视线转向窗外,继续欣赏着对面的佳丽歌舞,也不过是掩饰眼中的笑意,他并不吝啬在女儿面前表露疼爱,可却绝对没有兴趣在韩萧面前再泄露情绪……不得不承认,韩长青看人看事,很准。
没有一个人,愿意被看穿。
除了韩长青的真才实学,其实胤禛并不喜欢他那种“肆无忌惮”,也便就成了又爱又恨的矛盾情绪,罢了,韩萧是闲轶的朋友,大不了交给闲轶去应付……胤禛瞧着那些个沉鱼落雁、羞花闭月,心里很不负责任地算计着。
秦淮岸的花魁大赛,看得人们如痴如醉。
然而,秦淮楼的客人们,看着窗外的美人美景,却又都是各怀心思。
曲尽人散的时候,曹寅回府的马车遭到了袭击,杀手像是瞄准了曹寅骄子后面跟着的马车,可才发现,那马车中该有的“小格格”并不在,只是个空驾马车。
杀手撤离的时候,被黑暗中埋伏的人手,一网打尽。
曹寅活了这么些年,能让他吓出一身冷汗的场合并不多,哪怕是面对康熙爷的盛怒时,曹寅也可以保持六七分的镇定,因为和玄烨一起长大,因为他们之间有着几乎超越君臣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