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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外婆在医院最后的时光下（第1页）

回家的第八天，我终于到了外婆最小的女儿——我的姑姑。姑姑平日极为繁忙，且居所距此较远，故而鲜少前来探望外婆。她有一个女儿，即我的表妹，虽住得很近，却也甚少来看望外婆。在外婆的三个孩子中，或许因姑姑年纪最小，外婆对她格外疼爱。今天姑姑一来，外婆那满是皱纹的面庞顿时绽放出欢喜的笑容，精神状态也瞬间好转许多，话匣子更是一下子打开了，明显比平日里话多了起来。

“能给我洗个澡吗？这天儿看着真好！”外婆突然将目光投向窗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外婆向来极爱干净，可自从住进医院将近一个月了，都只是进行了简单的擦洗。我们见今日阳光格外明媚，气温也恰到好处，再加上外婆今日精神头儿十足，便欣然应允了她的请求。于是，我们赶忙将病房内的洗手间认真清理了一番。找来一个大盆子，注入热水，待水温合适后，我们给外婆做好保暖措施，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进盆子里泡着。外婆今日的体力也出奇地好，只见她亲自给自己搓澡，姑姑则负责给外婆搓背以及外婆够不着的地方。而我呢，负责给外婆洗头。我们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很快外婆就洗好了。接着，我们帮她穿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再扶到床上躺着。我们拿出吹风机准备给外婆吹头，外婆此时兴致颇高，竟还要自己吹头呢。她看上去似乎很久没有这般惬意过了。就连我都惊讶不已，从外婆今天的精神状态来看，我满心以为外婆病情好转了。

当舅舅和母亲一同来到外婆的房间时，外婆正与姑姑相谈甚欢，外婆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里最温暖的阳光，轻柔地洒落在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仿佛能驱散病魔带来的所有阴霾。他们看到外婆今日这般良好的气色，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欣喜。

“妈，你今天精神可真好呀，跟三妹在聊些什么呢？”舅舅轻声开口问道，语气中满是关切。

“我跟你三妹说你带我去北京的事呢，我可是见过毛主席的人！”外婆的脸上露出一抹傲娇的笑容，语气里充满了自豪，眼神中闪烁着光芒，外婆那个年代的老人都对毛主席有着极深的热爱和敬仰。

“哈哈哈，妈，那你还有想去的地方吗？”舅舅缓缓靠近外婆的床边，温柔地握住外婆的手，眼神中满是期待。

外婆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还没坐过飞机呢!”

“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北京，咱们坐飞机去！”舅舅的话语中充满了兴致，仿佛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那美好的画面。

然而，外婆却若有所思起来，片刻之后，她缓缓地比划了一个手势。外婆先是做出了一个剪刀手的模样，可与普通剪刀手不同的是，原本分开的食指和中指此时却叠加在一起，食指轻轻地压住了中指。舅舅和在场的众人都一脸茫然，完全不明白这个手势的含义。舅舅疑惑地问道：“妈，这是什么意思啊？”

外婆故作神秘的又耐心地做了一遍那个手势，可大家依旧没能理解。此时，母亲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妈，你是不是说下辈子的意思？”外婆微微点了点头。舅舅一听，瞬间激动地站了起来。

“妈，你在说啥子！”舅舅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外婆缓缓拉住舅舅的衣袖，示意他坐下来。然后，她双手紧紧握住舅舅的手，继续说道：“我死了，能不能不火化？”外婆的眼神中满是殷切的期望，那深深的眼眸中此刻全是哀伤，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我怕火把我烧了，你爸就认不到我了！”大家静静地看着外婆，眼眶都不由自主地红了。

舅舅哽咽着承诺道：“妈，你放心！我都按你说的办。”

“我还想跟你爸葬在一块儿。”外婆紧紧地握住舅舅的手，仿佛那是她最后的依靠。此时的舅舅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作为家中的长子，舅舅深知这些都是他迟早要面对的事情，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是充满了悲痛和无奈。大家都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悲伤，仿佛每个人都在为外婆的话而感到难过，又都在默默地祈祷着外婆能够好起来。

看见舅舅答应了，外婆像是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我有点累了，眯一会儿。”

而后，舅舅他们神色凝重地退出了病房，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仿佛每一步都带着无尽的哀愁。

他们是去商量外婆的身后事宜了，外婆的墓地在很早以前就选好了，只是谁也没想过，外婆想要与外公合葬。于是，当天晚上，舅舅便匆匆出门，去找舅公商量相关事宜。

母亲和姑姑也都各自回了家，而舅舅不在家，舅妈是万万不敢一个人在家里睡的。当天晚上，舅妈就陪我一起在医院守着外婆。医院的走廊灯光昏暗，惨白的墙壁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冰冷。

当天晚上外婆的病情就急剧恶化。整个人高烧不止，全身仿佛被一团炽热的火焰包围着。她的呼吸急促而困难，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艰难地挣扎。房间里迅放上了氧气瓶，外婆插上了氧气管，安上了心脏监视器等各种医疗设备。那些冰冷的仪器出微弱的嗡嗡声，仿佛在诉说着外婆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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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时不时地，外婆的心脏监视器里就会传来刺耳的警报音。那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让人的心猛地一紧。我只知道那是外婆心率失常的表现，但是却体会不到那具体代表着什么。每一次提示音响起，我的心就会揪紧一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

那晚的护士来查房的次数格外频繁。她们的脚步声轻盈而急促，每一次进来都带着关切的目光。我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让我喘不过气来。

回家的第九天清晨，外婆已经没有了意识，一直持续不断地在烧昏迷着。舅舅、母亲还有姑姑他们都来了，他们的脸上满是疲惫和悲伤。我听到了他们跟医生的对话。

医生面色沉重地说：“老人的心脏显示器那么频繁地警报你们都看到了吧。”

大家都沉默着点头，凝视着医生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老人的心律已经严重失常！我只是这么说，你们或许体会不到。根据昨晚上检测的数据来看，我们正常人一分钟心脏跳动o到oo次，老人的心脏却能达到oo次一分钟，而且次数频繁。这就相当于赛车一直在加冲刺，老人很累，身体也在受折磨。”大家静静地听着，眼中满是着急之色。那着急中还夹杂着深深的痛苦和无助，仿佛在狂风暴雨中迷失的船只，找不到方向。

“而且老人其他主要器官都已陆续衰竭，我建议家属放弃治疗，让老人回家，她这样确实很辛苦。当然，如果家属坚持，我们也可以继续抢救，但是老人在抢救的过程中会很受折磨。这点你们也要知晓。”医生的话语如同重锤一般，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们家属商量一下吧，不管你们什么决定医院都会积极配合你们。”说完，医生就转身准备离开。他的背影在走廊的尽头渐渐消失，留下一群沉浸在悲伤中的人。

大家沉默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母亲率先忍不住终是嚎啕大哭起来。哭罢，母亲便要求带外婆回家，舅妈却依旧不愿，他们在医院楼道里再度争执起来。不过这次，无人离开，众人都在据理力争。舅舅在一旁默默流泪。最终，母亲一句话让舅舅舅妈羞愧难当，同意让外婆回家。

母亲怒视着舅舅，声音凄厉而绝望：“难道你这当儿子的，当年让你爸死在家门口还不够！现在是你的妈，你也想让她死在家门口吗？”舅舅如遭雷击般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与痛苦，舅妈也在瞬间陷入了死寂般的安静。

原来，那年外公去世当日，医院已然回天乏术，只能让外公出院。出院前，外公那微弱的意识里满是对家的眷恋，他渴望在那熟悉的环境中离世。当时外公尚有一口气在，被人用担架抬到家门口。然而，就在那扇熟悉的家门之前，舅妈因内心对死亡的极度恐惧，又迷信老人在家去世会带来不吉利的说法，死活阻拦外公回家，而懦弱的舅舅竟然也默许了舅妈的这种残忍行为。母亲和姑姑等人极力劝解，却依旧无果，最终引了一场极其严重的争吵。舅妈铁了心一般，就是不开门，外婆看着眼前这让人痛心的一切，只能无助地陪在奄奄一息的外公身旁，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肆意流淌。最终，母亲他们绝望地选择报警，经过警察严厉的批评，舅妈他们这才极不情愿地开了门，把外公迎进家门。可那时，外公不知何时早已在那冰冷的楼梯间，永远地闭上了双眼，死在了自己家门前。

如今，十一年后，同样的悲剧险些再次上演。这一次，舅舅终于硬气了起来，第一次声嘶力竭地反驳了舅妈。

“要么让我妈回家，要么你给我滚！”舅舅的双眼血红，泪花闪烁，仿佛要滴出血来。舅妈看着舅舅那绝望的模样，被震慑住了，终是同意了外婆回家。

外公去世的第十一年，外公用他的另外一种方式再一次守护了外婆，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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