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们搬运冰块的动作干脆利落,温绮罗负手而立,目光却始终若有似无地扫视着来往的人群,其中大多是夏人,虽说两国邦交关系紧张,可来往的商贾却是最不打眼的存在。
正思忖间,远处一阵尘土飞扬,马蹄声由远及近,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十里亭的方向行来。
旌旗招展,盔甲鲜明,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引得附近的过路马车与路人纷纷避让。温绮罗抬眸望去,只见队伍最前方,一人身着玄色铠甲,身姿挺拔,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武之气。
“是大殿下回京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顿时引一阵骚动。
只见大皇子萧策立于马背之上,神色倨傲,面容冷毅。
前世,温绮罗对他并不陌生,因着温长昀也曾教习过这位殿下,在温府,也算为数不多的见过几回。
萧策素来骁勇,在朝中颇有威望,却在夺嫡的关键时刻意外身亡,死因成谜。
如今再见,他依旧是那般意气风,只是不知这一世,他的命运是否会有所改变。
正想着,萧策的队伍已至十里亭前。
他勒住缰绳,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温绮罗身上,她确信,他是认出来了她,只是不知她这幅装扮,所来为何。
萧策策马示意片刻,温绮罗亦福身回以一礼,他复又扬起马鞭,从前方不远处领军奔驰而过。
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路边,车帘低垂,遮挡住了车内之人的视线。江知寂的目光透过车帘的缝隙,落在温绮罗身上,将他二人的举动望在眼里,眸色渐深。
温家的水,真是够深的。可惜当今的大夙天子,还春秋鼎盛。
待得回府之时,马车缓缓行驶着,温绮罗闭目养神,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萧策上一世的死因。
他深邃的目光,言谈间的威严语气,都让人倍感压迫。
若是这位殿下没有出现意外,最终泱泱大夙,花落谁家亦未可知。
温家位极人臣,却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才换来两代一品,自是不同旁的世家贵族,还需要些个与皇家攀亲的理由。
如此勋贵当以明哲保身为先,急流勇退谓之知机。
温绮罗揉了揉眉心,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一下一下,仿佛敲击在她的心上。前世种种,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闪过,萧策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若是人为,那布局之人,究竟是谁?
回到府中,白雪迎了上来,“女郎,您可算是回来了,主君一直在等您呢。”
温绮罗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径直走向书房。
温长昀正伏案批阅公文,见她进来,放下手中的笔,眉头紧锁:“今日十里亭,你见着大殿下了?”
“女儿见着了。”温绮罗语气平静,走到一旁,自行斟了杯茶。
“他可有与你说话?”温长昀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温绮罗轻啜一口茶,摇摇头:“只是远远地见了一面,殿下并未与女儿交谈。”她刻意隐瞒了萧策的眼神,以及自己回礼的举动。
不知怎的,她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要让父亲知道为好。
温长昀闻言,似是松了口气,复又拿起笔,继续批阅公文:“南疆战事已了,大殿下此番回京,怕是朝中又要起波澜了。”
上一世,萧策回京后不久便故去,朝中局势动荡不安,最终得利的,却是那位母族不显的二皇子萧贤。
“父亲觉得,大殿下此次回京,陛下会如何处置?”温绮罗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温长昀沉吟片刻,缓缓道:“殿下战功赫赫,按理说,应当封王。可他手握重兵,又深受将士爱戴,陛下未必会安心。”
温绮罗心中了然,这便是帝王的权衡之术,功高震主,历来都是君王的大忌。
“如今大夏蠢蠢欲动,陛下正需用人之际,若是大皇子被卸了兵权,那……”温绮罗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其中的意味,温长昀自然明白。
温长昀闻言,微微怔然,随后目光深邃地看向温绮罗:“绮罗,你是在担心为父?”
温绮罗没有否认,只是淡淡一笑:“女儿虽是帮不上旁的,却是时常挂念父亲在朝中诸事不易。”
温长昀叹了口气,大皇子若倒,他便成了朝中唯一能领兵打仗的老将,陛下对他,也只能倚重。
可伴君如伴虎,圣心难测,十多年前,江尚满门为保自己,悉数而亡。
那时,温长昀就怅然这为官之道,贵在能全身而退。是以,他便是对大殿下萧策多有欣赏之意,明明家中两女待字闺中,却从未有过攀龙之念。
“你且放宽心,为父心中有数。”他饶有趣味的看着女儿,总觉得温绮罗自夏时去兰州祭拜起,就变化许多,“说起来,这朝中之事,你向来不关心,如今倒是稀罕。”
温绮罗闻言放下茶盏,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女儿只是听闻,夏境又起战事,恐对父亲的部署有所影响,故而问问。”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温长昀,“父亲可听闻边境战况如何了?”
温长昀捋了捋胡须,沉吟道:“兰州边关乃两国必争之地,陛下早有增兵之意。如今南疆战事已平,大殿下班师回朝,想来圣上也该有所动作。”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温绮罗,带着一丝探究。
温绮罗拢了拢耳鬓的细,避开了温长昀的目光,道:“女儿只是猜测,陛下或许会让父亲驻守边疆。”
温长昀并未否认,反而深深地叹了口气:“圣上若是真有此意,我温家怕是……”
温绮罗明白父亲的担忧。
萧策手握重兵,与温长昀本就有师徒之谊,若是温家再领兵驻守兰州,难免会引起圣上的猜忌。
可如今大夏虎视眈眈,朝中能征善战的老将,除了温长昀,还有谁能号令百万雄师,与大夏骑兵逐鹿睥睨?
“父亲,大殿下若不得圣主之心,于温家而言,未必是坏事。”
温长昀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朝堂险恶不单是朝臣间的相互倾轧,更是关乎皇权旁落的博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可大皇子萧策,的确是位难得的明君之才,若是能辅佐他登上皇位,许是社稷之福。
“绮罗,”温长昀起身,向女儿走近了两步,语重心长,“陛下中意的,并非是大殿下。可哪怕舍了温家,也要保一个明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