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些丫头们无法无天,
凡世上所无之事,
都玩耍出来。
如今且不消细说。
且说香菱自那日抢白了宝玉之后,心中自为宝玉有意唐突他,“怨不得我们宝姑娘不敢亲近,可见我不如宝姑娘远矣;怨不得林姑娘时常和他角口气的痛哭,自然唐突他也是有的了。从此倒要远避他才好。”因此,以后连大观园也不轻易进来。日日忙乱着,薛蟠娶过亲,自为得了护身符,自己身上分去责任,到底比这样安宁些;二则又闻得是个有才有貌的佳人,自然是典雅和平的:因此他心中盼过门的日子比薛蟠还急十倍。好容易盼得一日娶过了门,他便十分殷勤小心服侍。
原来这夏家小姐
今年方十七岁,
生得亦颇有姿色,
亦颇识得几个字。
若论心中的丘壑经纬,
颇步熙凤之后尘。
只吃亏了一件,
从小时父亲去世的早,
又无同胞弟兄,
寡母独守此女,
娇养溺爱,
不啻珍宝,
凡女儿一举一动,
彼母皆百依百随,
因此未免娇养太过,
竟酿成个盗跖的性气。
爱自己尊若菩萨,
窥他人秽如粪土,
外具花柳之姿,
内秉风雷之性。
在家中时常就和丫鬟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今日出了阁,自为要做当家的奶奶,比不得做女儿时腼腆温柔,须要拿出这威风来,钤压得住人,况且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若不趁热灶一气炮制熟烂,将来必不能自竖旗帜矣,又见有香菱这等一个才貌俱全的爱妾在室,越添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心。因他家多桂花,他小名就唤作金桂。他在家时不许人口中带出金桂二字来,凡有不留心误道一字者,他便定要苦打重罚才罢。他因想桂花二字是禁止不住的,须另唤一名,因想桂花曾有广寒嫦娥之说,便将桂花改为嫦娥花,又寓自己身份如此。薛蟠本是个怜新弃旧的人,且是有酒胆无饭力的,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妻子,正在新鲜兴头上,凡事未免尽让他些。那夏金桂见了这般形景,便也试着一步紧似一步。一月之中,二人气概还都相平,至两月之后,便觉薛蟠的气概渐次低矮了下去。
一日薛蟠酒后,
不知要行何事,
先与金桂商议,
金桂执意不从。
薛蟠忍不住便了几句话,赌气自行了,这金桂便气的哭如醉人一般,茶汤不进,装起病来。请医疗治,医生又说:“气血相逆,当进宽胸顺气之剂。”
薛姨娘恨的骂了薛蟠一顿,说:“如今娶了亲,眼前抱儿子了,还是这样胡闹。人家凤凰蛋似的,好容易养了一个女儿,比花朵儿还轻巧,原看的你是个人物,才给你做老婆。你不说收了心安分守己,一心一计和和气气的过日子,还是这样胡闹,嗓了黄汤,折磨人家。这会子花钱吃药白遭心。”
一席话说的薛蟠后悔不迭,反来安慰金桂。金桂见婆婆如此说丈夫,越得了意,便装出些张致来,总不理薛蟠。薛蟠没了主意,惟自怨而已,好容易十天半月之后,才渐渐的哄转过金桂的心来,自此便加一倍小心,不免气概又矮了半截下来。那金桂见丈夫旗纛渐倒,婆婆良善,也就渐渐的持戈试马起来。先时不过挟制薛蟠,后来倚娇作媚,将及薛姨妈,又将至薛宝钗。
宝钗久察其不轨之心,每随机应变,暗以言语弹压其志。金桂知其不可犯,每欲寻隙,又无隙可乘,只得曲意附就。
一日金桂无事,
因和香菱闲谈,
问香菱家乡父母。
香菱皆答忘记,
金桂便不悦,
说有意欺瞒了他。
回问他“香菱”二字是谁起的名字,香菱便答:“姑娘起的。”金桂冷笑道:“人人都说姑娘通,只这一个名字就不通。”香菱忙笑道:“哎哟,奶奶不知道,我们姑娘的学问连我们姨老爷时常还夸呢。”
话说金桂听了,
将脖项一扭,
嘴唇一撇,
鼻孔里哧哧两声,
拍着掌冷笑道:“菱角花谁闻见香来着?若说菱角香了,正经那些香花放在那里?可是不通之极!”
香菱道:“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他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那一股香比是花儿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爽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