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皇帝这口怒气到底是下不去的,一怒之下,便下旨让贾蓉必须逮到叛军首领,否则不许回京而水沐则在剿灭了这股叛军后即刻返回!
水沐的任性是有目共睹的,皇帝的旨意下了和没下差不多,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便把皇帝堵了回去,也不顾贾蓉的劝阻,自个兴致勃勃地和贾蓉一同追击残余势力,致力于将叛军连根拔除,全然不知自己皇兄在皇宫里气得发抖,捶胸顿足,只差没去母后灵牌前请罪了。
等到捷报公开,京师里自然大部分都是喜气洋洋,贾府更是得知了贾蓉的功劳,全府上下乐得合不拢嘴,贾母一高兴,凤姐又在她面前奉承得好,便提出凑份子给凤姐过生日,请了尤氏来主持。尤氏也无可无不可,动用起自己的才智,将一个生日宴席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很是让以为她平庸无才的人吃惊了一把。
这里凤姐虽然高兴贾母为她长脸,却不想她的丈夫贾琏却为她落了脸面,竟在她们房中和仆妇偷情,又说了凤姐诸般坏话,俱被人听见,只把凤姐的面子扫得一丝不剩,凤姐最后虽是与他和解,到底被伤透了心,再想起远征的贾蓉,虽有些逸闻,却是既尊重女子的,与宝玉那般怜香惜玉又不同,心灰意冷之下,思衬良久,却当着贾母的面,把平儿给贾琏收了房,贾琏固然是又惊又喜,平儿却看出了凤姐异样,心中有喜有忧。
尤氏与凤姐关系不错,想到当日王氏算计宁府,然凤姐却不过是个跑腿的角色,真正却是王夫人让贾蓉仕途上靠近王子腾,借此拉拢贾蓉娶王家女,进而掌控宁府,便气不打一处来。
想来想去,她却是实心实意地劝谏了凤姐一番,“我知你平日不大瞧得上我,只当我出身低,又无甚才能,管不住我家老爷,可你又怎知其中缘由?论起府里的名声,我虽不作为,也不比你差多少,我到底保重了身体,就是没有哥儿,蓉哥儿也得正正经经叫我一声母亲,我虽越不过老爷,可也没谁能给我脸色看,我何必管束太多,累人累己?倒是你,我见你日日争强,累得都掉了个哥儿,可有谁怜惜你?丈夫还能比子女靠得住?你又不是不能生,何不保重了身体,好好养个哥儿,将来也好依靠,这府里的爵位是你们长房的,凭谁也赖不掉,可你若没有子嗣,倘或琏二弟纳妾续嗣,即便是过继,这爵位也落不到你身上,我却不知你如此争抢到底为着什么?”
凤姐听了尤氏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本就有些心灰意冷,更是泪如雨下,“谁说不是?我如今也悟了,我这般辛苦,虽有些争胜之心,也不过希望府里兴旺,可只我一个希望又如何,连我自己男人都打我脸子,我这般事事为他,竟不如一个奴才老婆,可让我怎么有脸活?我也不管他了,左不过是个贪花好色的,一味甜言蜜语,却是半点良心都没有,他爱新鲜,便让他新鲜,我只守着大姐儿过活也罢了,反正任谁也不能动了我嫡妻的位子。”
尤氏拍拍她的手,叹息道,“你这般想,虽消极了些,却也是正理,凭她什么样姿色人品,还能越过你去?你这般辛辛苦苦,坏名儿都落在你身上,好名儿都归了旁人,可冤不冤呢?我听说你们府里有人放债的,可知这是抄家杀头的大事,我都听说,可见外人也是知道的,将来若出了事,人家也只问你管家奶奶,你便不为你家姐儿想想么?”
凤姐听了这番话,顿时打了个寒战,都忘了流泪,愣愣地盯着尤氏,“你说的可是真的,别是唬我罢?”
尤氏瞪了她一眼,“若不是看我们交情,我才不说呢,外头暗地里都传呢,这样的事如何做得?这是断子绝孙的损事儿,阎王爷那里都挂恶名的!”
若是从前意气风发的凤姐,根本就不会被尤氏这番话压住,譬如在铁槛寺做下的事,她便明说了自己是不怕报应的,可如今她心神正乱,本就对一切甚是灰心,尤氏前面又提了她掉了的哥儿,还有大姐儿,她不由得便想到,她虽不怕报应,难道那些报应都会降到她孩子身上?
想到“断子绝孙”四个字,她只觉一股寒气弥漫四肢百骸,难道她真做错了?
故人…
且说凤姐那日听了尤氏一席话,若有所悟,往后行事上却不自觉收敛了许多,她又是个聪明果断的,一旦断了对贾琏的盼头,便立刻为自己谋划了一条稳妥的路,此时贾琏得了平儿正新鲜,几乎是日日赖在平儿房里,唬得平儿白日里伺候凤姐都是战战兢兢的,生怕凤姐吃醋,却不料凤姐风淡云轻,竟是一副不在意的脾气,反而找人为她调养身体,人参燕窝流水般送去与她喝,弄得她是惊疑不定,丈二摸不着头脑。
凤姐这边的转变,别人尚难以觉察,掌家的二太太却是看在眼里,然她却以为凤姐被贾琏落了面子,在家中威信大减,纵然仍掌着家,却也威胁不大了,可不有利于她么?因此装聋作哑,只赤眉白眼地淡淡慰问了几句,竟别无二话。
且不管荣国府女眷们私下是如何各存心思,那日贾蓉找宝玉说了一番话,宝玉房里的丫头便觉得宝玉安静了许多,每日里不过是翻翻书,写几张字,别说出门,连姐妹们那里也少去了,众人都当宝玉挨了打,心情自然有些变化,倒是欣慰他懂事了爱读书了,也只软语安慰,却全然不知宝玉心中真实所思。
实则贾蓉并未说多重的话,只是趁着宝玉躺在床上不得动弹,把贾府历年在外做的荒唐事一件件数落出来,又对照着朝廷律法,一条条对号入座,再把荣府的政治立场和宝玉说明,宝玉还有些抵触鄙夷,却不料贾蓉话风一转,便分析起荣府的姑娘们未来的出路,一件件一桩桩,说得宝玉面如土色,心乱如麻,再也逃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