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羞得满面通红,却明白贾蓉是在为她着想,听贾蓉口气,如今那府里实际却是贾蓉当家,贾蓉与她,名虽为姑侄,却比一般兄妹还好些,也不会让她住得憋闷,她虽与园中姐妹关系过得去,却与黛玉最好,如今黛玉回家了,她对别人也没有太多的不舍,便是想她们了,也不过过来做客几日罢了,可不比住在这里日日听到一些不入耳的流言蜚语来得痛快?
因那族长更迭一事,贾家外头的爷们还不知厉害,奴才们更是沾沾自喜,自以为得势,越发宣扬开来,倒是内院的姑娘们多有见识深远的,便如探春,便私底下叹息说,“连这一族之长,都能随意更替,越发是没有规矩体统了,既坏了大家定的规矩体统,便是世上的罪人,岂不知落在那上人眼里,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是可有可无的了?”
那宝钗原就是自云守拙的,虽在心里另有计较,却不会说出口,眼见贾府事纷纷,越发深居简出起来。
姑娘们私下的话和态度自没有传扬出去的理,大家在一处依然说说笑笑,面上不露分毫,然惜春深觉难堪,越发以为周围人的言语眼神不可名状,住得十分不自在,却也想不到回去,如今听贾蓉一说,便如当头棒喝,从未有过的念头,突然实现,却让她反应不能了。
贾蓉见她这般态度,已知她的心思,“我已让人收拾了会芳园凝曦轩,重新照你的喜好收拾的,回头你若是有什么不满意,或者找母亲,或者让我身边小厮跟我说一声。”
惜春欢欢喜喜地答应了,只觉将来有了盼头,不再无望,自此一心盼着贾蓉早些接她出园子,心中忐忑不安。
贾蓉说定了惜春,便来找贾政,贾政自领他去见贾母,恰好宝玉也在,刚见到贾蓉还挺高兴,一听贾蓉是要接惜春回去,登时就撂了脸子,缠着贾母,死活不让贾母放人,贾母一向溺爱宝玉,心中也知这时候把惜春送回宁国府,怕是两府关系越发淡了,便顺着宝玉的话头,要推掉贾蓉之意,贾蓉忙拿出接惜春回去学习管家女红等事的理由,此乃女子一生的大事,本就该谨慎以对,贾母便是心中不愿,也不能违逆了人家兄长侄子的意思,这才不悦地同意,又好言好语劝了宝玉,便不提此事。
惜春回宁府后,发现宁府诸般做派大不同往日,一扫她脑中“淫窝儿”的恶劣印象,真正有了贵族世家的森严气派,又惊又喜,且贾珍尤氏也多有改变,贾珍不再对这个妹子视而不见,尤氏却是贴心地安排了她的生活,还给她单弄了个画画的临水院子,景致并不比大观园差,她在自己家中,亲人们也有了来往关怀,又有下人们殷勤伺候,心境倒开阔了许多,笑容也多了起来。
父子…
却说贾蓉把惜春接了回来,刚喘了口气,尤氏那边又回道,“老爷请大爷过去。”
贾蓉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去了,却看到贾珍,尤氏,并尤老娘和二尤姐妹俩,贾珍脸色十分不好,狰狞着脸,尤氏颇有为难之意,双目微红,似有泪痕,心中便猜到了几分,也并不急着开口。
那尤二姐坐在她妹妹边上,垂着头,木着身子,眼珠半天也不见转一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温柔标致的风情便一丝儿也不剩了;尤三姐却还是那样眉眼乱飞的泼辣模样,只减了三分轻佻,显得稳重镇定许多,若不见她紧紧地攥着她姐姐的手,倒看不出有多大变化;尤老娘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扯着贾珍尤氏要公道,满嘴里都是“女儿女婿不孝”、“若不是生活艰难何必依附在这里看人脸色”等话,更有难听的“吃干抹净不认帐”等等,好在她还有三分发憷,没敢学那些市井泼妇大叫大嚷,否则可更不好收场。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贾珍虽已对这姐妹俩没了欲心,却碍于尤氏,并不能真当对方是随手玩玩就扔的粉头,原想着家里也不怕养两个女人,在尤氏遣散众姬妾娈童时便默许了两人住在府里,谁料想这尤老娘却是个不知足的,眼见府里日渐安静下来,奴仆丫头媳妇们各司其职,井井有条,主子们也各有忙头,却是提都没提给放进贾珍屋子的二女儿名分,哪怕是个二房呢,那也是正正经经的奶奶,后半生也有了依靠,不怕贾蓉不养着,可若只是个父亲房里的低贱丫头,那只要贾珍一死,便可任由新家主或发卖或撵到庄子上自生自灭,便是到时后院大权在握的尤氏,也未必会保她妹妹的荣华富贵,既如此,当初又何必拒了那皇庄头子张家的亲事?
因这般念头,这尤老娘便日日在两个女儿耳边挑唆,又道尤氏面前哭诉,因贾蓉初回,尤氏并不想拿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打扰他,谁料这尤老娘以为尤氏故意拦阻,心急之下,却忘了谨慎之道,便跑到了贾珍面前告状,却说尤氏嫉妒妹妹,贾蓉不尊长辈,让她母女失了贾珍的维护后吃了许多苦头。
贾珍虽未浑到家,然贾蓉骨子里本就不是那种把孝悌当饭吃的古人,一旦确定贾珍已无法阻挡他作为后,很多事情便直接下令给下人们,却是绕过了贾珍,把这个名义上的家主当做了摆设,又因心境环境地位改变,也不再对这个便宜“父亲”做足表面功夫,越发让贾珍有了危机感,在加上失去族长地位,便如走入绝境的困兽一般,想要疯狂地发泄最后一次。
见到贾蓉若无其事地来了,一身风采出众,贾珍便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分外刺眼,一时迷了心窍,只恨不得上去把这个儿子活活打死,咬牙道,“你还来做什么?你眼中还有我,还有你娘了么?府里大大小小都要插手,是不是巴不得我们死了你才如意?且看你如今风光得意,被一起子小人奉承着,就当自己了不得了,骨头轻得都不知天高地厚了,你明知道二姐是你长辈,就敢轻视慢待,可见是个不孝的,今日敢怠慢二姐,将来是不是连你老子娘都是累赘了?这般人品,亏得皇上敢用你,也不怕是个不忠不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