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岳云眉梢拧于一处,惶然迫问:“官家的意思是,官家以臣之表弟代臣受过?”
眼前立刻浮现那因同自己长得眉眼十分相似,而一意随了赵官家身边充为御前侍卫的表弟刘普然,那摇身一变,一朝登天的母舅的幼子。
赵构抿唇,嘴角挑起高傲的弧度,如穿林微风般淡然:“何止?朕已经为卿在江南置办一大宅院,豪华不亚于王谢旧堂。卿自此隐姓埋名,和御妹月儿去做对神仙眷侣。金银珠宝应有尽有,锦衣玉食不在话下,就是不得与尘世相通。那地方,卿家熟悉,宏村山谷桃源,月儿依恋之地。朕派御林军去保护卿家安全。只是这世上不再有岳云的名字存在。”
岳云恍然摇头:“官家,臣愚钝。事到如今,为何官家不肯拼出所有去同金军一搏,直捣黄龙,一血国耻?那时岂不高枕无忧?男儿立世光明磊落,如此多多藏藏岂是丈夫所为?”
赵构拉过岳云的手,依旧用拇指轻抚那旧日痕迹清浅的伤疤:“朕说卿有罪,卿自有罪;朕说卿无罪,卿就无罪。”
顿一顿,赵构柔和的目光带了杀机:“卿家这些年吃的教训还不够?”
“臣父为了大宋万里河山,马革裹尸,浴血沙场,这些年~~”
赵构的笑声震得梅瓣上积雪疏然摇落。
“江山是朕的江山,战与和,自是朕的主张。”
“天下非一家之天下,山河非赵氏之山河,抗金救国,忠的是千万黎庶,报的是社稷河山。”岳云不屈的抬头抗争,如积雪重压下昂首挺立的寒梅。
“放肆!”赵构一掌煽下,手中麻热,岳云侧头,脸颊上带出肿痕,衬了那蜜色光泽魅人的肌肤,一双凄美的鹿眼寒波跌宕,反是令赵构稍有悔意。数年来自己精心栽培的虎将,时指望这武艺超群,见地不凡,文采造诣俱佳的父子成为他麾下猛骑,却原来到头也是如此桀骜不驯。云儿,初见时曾质疑天地不公,如何山川秀气独衷于此一人?
“云儿,不要以为朕宠你,就可以如此放肆!”
“官家的教训,岳云领教已久。”
四目相对,赶来的太监冯益大喝一声:“大胆!”
云儿低垂下头,耳后两缕乌发搭在肩前,鬓角微厚,乌发泛了雪映淡蓝的光泽。
这昔日的美少年,性格温润如玉,何以如此不堪教化?
“云儿,不觉得你亏欠的人太多?为了救你,月儿险些应了完颜离的胁迫,重返北国金邦做大金皇妃,她只是为救你一命;为了你,朕费尽多少唇舌去说服满朝文武,去乞求完颜离?最后才不得不用了这李代桃僵之计!”
“满朝文武?怕就秦桧一人吧?”岳云讥诮的笑意,寒烟笼水般清然。
“天日昭昭,求官家为臣父子平冤昭雪,允臣父子率部直捣黄龙!”
白雪如银,雕琢梅花冰肌玉骨,清丽超然,无瑕无邪,令人望之肃然。乍绽潇洒,落落大方,怒放狂笑,超凡凌俗。
岳云蓦然起身吩咐身旁太监:“送我回牢中。”
径直飘然远去。
赵构咬牙楞了楞,忽然向那背影喊了声:“云儿!”
脚步停滞,原地盘旋,缓缓转身。
赵构臆测那回眸时冷若冰霜的秀目美颜,眼光定是傲冰踏雪般酷寒。
眼前却是云儿那渐渐迎了和煦暖阳绽露的笑靥,如清风吹散梅瓣积雪,露出明媚艳丽的花色,令人眼前一片绚烂。嘴角勾起美丽弧度,那鹿眼都笑得澄澈。身后那片梅花灿如云霞,又如燃烧的火焰绚丽夺目。
坚持永远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冲动,错,便成偏执;对,则称之为勇气。恨土千年血中碧,蔓草荒烟,一抹残阳,一丝苦涩。血痕犹赤,心于何方?
1故国回首月明中
“裁翦冰绡,轻叠数重,淡着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宋徽宗燕山亭(北行见杏花)
又看到月牙儿了。天幕上那略带清寒的一钩浅金,时而静静地挂在柳梢,时而默默地浮在清泠泠的湖面。被一阵夜风揉碎散去,像洒开的片片淡金色花瓣。
那轻柔微光团雪般向人浅笑,春云春风沉醉的晚上,伴着阵风送来的缕缕杏林花香。
千里故国外金邦的月牙儿就是这样,残缺的,又是清美的。虽然不同于前年在汴京皇宫里轻摇纨扇托腮赏玩月色时那份清幽的心境,但月亮还是那同一弯浅月。
“月儿,快来看九哥带给你什么稀罕物?”
水边的月儿欣喜的猛然回头看去,惟有四周茫茫夜色笼在月影寒辉中,偶有几瓣杏花沾露拂面的冰寒,哪曾有九皇兄的身影?
“九哥怎么会在这个腌臜地方?”月儿想。
前年那个噩梦般的日子,汴京皇城沦陷于金国大军的铁蹄下。
抢天呼地的哭声一片中,父皇、大皇兄、母妃和所有皇子皇孙们一行千人,被千里迢迢的押解到这北方蛮夷之邦大金国土。
金枝玉叶的娘娘帝姬们更是顶着烈日炎炎,冒着雨打风吹被扔在骆驼袋里九死一生挣扎到金邦的土地。
如同九天仙女忽然被贬落到凡间,陪伴她的只有饥馑风霜和母妃姐妹们的哭泣。
所有皇子中惟一幸免于难的只有她最亲近的九皇兄康王赵构,偏巧汴京沦陷时九哥不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