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随声附和他的话,都一副惋惜慨叹的样子。那人估计是个村子里的“百晓生”,接下来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村里其他人的事情,谁家儿子眼看着四十了还没媳妇儿,这回拿了补偿款没几天,就张罗着要结婚的事情了;谁家闺女学习好,他爸妈说补偿款存起来,将来送她去美国读书;还有那谁家小子,不知说了什么花言巧语,哄骗他爸妈把补偿款全都交给他做生意去了,现在一家人租了间小房子挤在里面,这要是血本无归了,老头老太不得哭死……
听他们越扯越远,我收回注意力,才发觉心头突然被什么东西压着,沉甸甸的很不好受。
那个死去的老人,他的那些举动,应该算是钉子户了吧……不知道他的死,和任珉有没有关系。
无论我对任珉有怎样的看法,这一刻,我都真心希望老人的死只是一个意外,至少,对任珉来说是意料之外。
眼睁睁看着相识的人,还是一个曾经那么美好的人,慢慢走向堕落,慢慢变成一个双手沾满罪恶鲜血的人,那于我来说,真是非常痛苦的感 觉啊。
等我们在派出所完成笔录,驱车回市区时,已经八点多了。我又饿又累,瘫倒在副驾驶座上,一点都不想动。
“今天我算是被惊着了,你可得请我吃个饭,帮我压压惊。”崔牧生开着车,突然说道。
我道:“明明是你自己好奇心重,要去看那厕所里是什么样子的,怎么现在怪到我头上来了?”
崔牧生跟小孩儿似的鼓起腮帮子,做出一副网上流行的“卖萌”样子:“要没有我,那老爷爷现在还在厕所里躺着呢,多可怜,你就当是替他老人家感谢我,也得请我吃顿好的,要不然,人家不依。”
被他那最后一句话,勾起身上一大片鸡皮疙瘩,我无奈地摇摇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多谢你误打误撞,晚饭我请就是了,你快变回原来样子吧。”
崔牧生收起腮帮子,对我孩子气地笑笑。我拿他没办法,只好开始认真寻思,该请他去哪儿吃这顿饭。
若是放在往日,二话不说我就带他上老榆头那儿去了,可是……上次带任珉去,让老板娘看到了我和任珉那个样子,她当时脸色就不太好看了,我今天要是再有脸过去,他们该觉得我恬不知耻了吧。
如此一想,心情又沉重了不少,以后要再想吃老榆头烧的美味,怕是难了,要想跟他把酒畅谈就更难了。
最后我索性让崔牧生选,他到底是大学生,选了一家他学校附近的烧烤店,小龙虾香辣蟹各种烤串倒是一应俱全,门庭若市的样子,看来味道也不错。落座以后,我还忍不住调侃他一句:“富二代同学,我还以为你会找一家高级餐厅狠狠敲诈我呢,没想到你也喜欢来这种下里巴人的地方。”
崔牧生摆摆手道:“你别调侃我了,我最讨厌人家说我是富二代,搞得我整天不劳而获似的。自打我进了大学后,学费生活费就都是自己挣的了,帮人家拍拍艺术照,或者给杂志投个稿什么的,也不差钱。”
我露出刮目相看的表情:“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志气的,给人家拍照片的时候,泡了不少女孩子吧?我记得我读大学时,会拍照的男生桃花运都不错,总有漂亮姑娘喜欢。”
崔牧生连忙摇头:“这倒真没有。”
“怎么可能?”我拍拍他,道“别害羞嘛,你小子卖相那么好,又有那么一门技术,怎么会没有姑娘倒追?”
崔牧生看看左右,对我招招手让我把头凑过去。我照他的意思做了,接着就看到面前那张放大的小白脸上,嘴巴一张一合,说出一句让我一时懵住的话:——“叶老师,我告诉你,你可别外传啊,其实,我不喜欢女人,我是同性恋。”
我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登时 脑子里就炸了!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情绪全被炸飞了,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这世界是要闹哪样啊!同性恋怎么都往一堆扎呀!
念我往昔…
我万万没料到,不过请吃一顿饭而已,崔牧生这小子竟然就向我出柜了。
更没料到的是,他还一脸淡定地说:“叶老师,你才不会嫌弃我你,我知道你也是圈子里的,上次那个送寿司来报社的人,和你关系不浅吧,嘿嘿,别不好意思啊,所以我才觉得你特别亲切嘛。”
看他对我眨了好几下眼睛,我都没想起自己有和他说过关于性向的事情,急忙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也是的?”
崔牧生扣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就感觉你是,见到那位先生,我就差不多确定了。”
我无奈,这小子的第六感倒还挺敏锐的。“那你现在突然告诉我这件事,有什么企图啊?”我想了一会儿,又问道。
崔牧生冲我笑得格外热情,一看就知道他肚子里没打什么好主意,我不由提高几分警觉。
“我想向我爸妈出柜!”崔牧生凑到我面前说,随后露出一脸苦相:“我妈整天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才多大啊她就操这个心,弄得我烦死了。可我怕就这么跟他们说了,他们非被我气死不可。叶老师,你向家里说了没?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的吗?”
我看着面前那张鼓成包子状,以刻意卖萌的脸,玩心一起在上面捏了一把,一边说:“这种事情,没有轻松的办法的,你和父母,谁都觉得自己对,谁都希望对方妥协,到最后总要变成一场激烈的博弈。有的父母看起来很开明,但事情发生到自己孩子身上,总归是不情愿的,也还是会想方设法让孩子改过来,他们的想法和立场,不是你说的语气委婉些、之前做些心理铺垫,然后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唉,你这小子,故意勾我伤心吧,这方面,我可没有什么资格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