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梁家那门庭,虽然主宅的门庭跟这宅子也差不多大小,但是朱漆大门,府墙高耸,五间九架,阶高二尺,处处皆显露富贵威武之气。
宁家这房子,除去占地与装潢,谈不上任何规制,不及梁家十成之一。
想不到当初在梁家住着满府最精致院落的梁宁,在家享用着最讲究的用具,在外虽非朝廷正式武官,却也是为国立过功劳,得过帝后嘉奖的一代人物,鲜衣怒马纵横山河,总归有她一份,而她如今竟蜗居在这等寓所。
程持礼禁不住一阵鼻酸,不由替梁宁委屈起来。
又想到自己少时父兄在外征战,母亲良善,却是个粗枝大叶之人,育儿上十分狂放,梁宁身为长辈,自认有责任处处照拂,又因年岁相差不大,又少了长辈的架子,少时梁宁言行中带给他的影响,少说占了一半。
如今他与其余一干曾受她诸多关照的子弟皆小有成就,行走在外无不受人敬称一句“小将军”,而本该依旧位居他们之上,受他们所有人恭恭敬敬道一声“姑姑”的梁宁,反倒却成了身份卑微的商户女。
上番在酒楼里重逢,还要承受酒兴上来的大家伙玩笑调侃,心中更是发酸,忍不住伏在桌上哭了。
傅真跨入门,将一干人全皆挥退,只余杨彤张成远远地守住门口。
她道:“礼儿。”
程持礼当下立身,退后两步,扑通跪下磕了个响头:“姑姑请受侄儿一拜!”
傅真虽是与他见过多次,见他这般也是忍不住心绪涌动。
双手扶他直身,沉息道:“今非昔比,如今我是宁家的傅真,你何必执着于过去的礼数?”
程持礼泪眼望她:“在西北时,我在沙丘中迷路,是你半夜纵马来寻我,才使我免于被狼群围攻。我跟随父亲出阵,伤了手脚,又是你日夜在榻前替我喂药上药。
“你若真是意外故去,我便也只得惋惜一句与您姑侄缘浅。
“偏生你是受奸人所害,想我受姑姑那么多恩泽,却未曾替姑姑承受分毫,这一拜,又如何能免得?”
梁宁少时仗着家世显赫,立志跟着哥哥们兼济天下,但凡能帮的忙她绝不曾吝啬,真心以待之人又何止徐胤?
程持礼与梁郅同岁,两家大人原是让他们俩成为玩伴,相互帮扶,不料梁郅那时只跟着梁宁走,程持礼便也跟在了身后。故而傅真知他天生一副实心肠,也待他如亲侄无二。
同样受过她恩泽的程持礼如今已有成就、却仍将过往情谊铭记于心,而她施过恩泽的那么多人里,只有一个徐胤下得了狠手杀她,可见她并非错在以诚待人。
她说道:“你来这么快?可有留意后头?”
“您放心,礼儿断不敢疏忽,我围着这胡同绕了几个圈,才进来的。”
傅真点头,这才仔细将他打量,而后笑说道:“早前几次人多,也不敢将你多看,如今才发现你又高又壮,越发英武了。想必今后再遇狼群,定不必等姑姑率人相救脱困。”
程持礼赧然:“哪里,侄儿不过痴长了一副个头,脑子还是不灵光,哪有姑姑从旁指引来得可靠?
“姑姑,日后你可不能再离开了,待逮住凶手,我定要净水泼街,亲自率队和老二恭迎你回梁家!”
傅真道:“郅儿都跟你说了?”
程持礼点头:“他跟我讲,白鹤寺里那场火,是奸人蓄意为之。姑姑你好容易才躲过此劫,但仇人是谁却尚无证据。因此暂且不能将姑姑身份泄露出去,以免打草惊蛇。
“——姑姑,能够把事情办得那样严密的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且姑姑身手本就不错,对方却能够使姑姑中招,一定也不会是陌生人!”
傅真望着他:“你这些年在营中,果然没有白待。”
程持礼在意的却不是她的肯定,他腾地站起来:“他是谁?求姑姑告之!”
傅真抬首凝视于他:“你若是如此沉不住气,我便一个字也说不得。”
程持礼攥紧双拳瞪眼而立,片刻之后他心气到底渐渐平息,咬牙垂下肩膀:“好,那就先不说。
“我虽然自认绝不会泄密,但姑姑的安危却容不得丁点差池。我纵然无用,至少替姑姑把安危风险先断在自己这儿,是务必要做到的!”
傅真看他片刻,笑着道:“我听说你这几年在北边建功立业,很是英勇。试想胸中若无几分丘壑,建功立业哪有那么容易?你回头若是猜到了,也无妨来向我求证。”
向梁家和盘托出是必须,程家却不曾入局,程持礼若是留心,日后多半能猜出个一二。若是猜不出,那么告知他也无益。
她端起茶来:“你我多年不见,我对朝中营中之事也生疏了许多,你今日便留下来晚饭,好好跟我叙一叙。我若料得不错,只怕迟些郅儿也要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