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魇翻身起来,脸上围着的面巾立刻被沉滞的风吹得紧贴在脸上,即使隔着布料,依然可以闻到浓重的尸臭。
靠近苍魇容身这座半塌的草屋边拉起了一道围帐,把遮天蔽日的蚊蝇挡在外面。屋子里三口大锅里翻腾的药汁散发出浓重的苦味,也分不出是老君神明白散还是度瘴散。
隔着围帐能看见外面很多昆仑服色的男女正在把一息尚存的病人源源不断的朝这里运过来。遥远的河边升起一道焚烧尸体而成黑烟,无数黑色的鸟儿正在那道烟的顶端盘旋不去。
草木枯黄,满地尸骸。
真正的人间地狱。
“你醒了?”熬药的大锅那边传来的声音吓了苍魇一跳。
回头一看,正在锅边守着熬药的人居然是宁远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
宁远在这,那刘扬帆也一定就在附近。
“嗯。”苍魇小心翼翼的点头,何苏叶和刘扬帆的纠葛实在说不上到底谁对谁错,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扯进他们之间。
宁远倒没什么表示,那个少女反倒是一脸杀气,好像恨不得活吃了他。要说长相,这少女长得倒挺好看,与极乐宫的惜音比起来少了华丽柔美,却多了雷厉风行不拘小节的爽利。
“拿着,快喝!”少女满脸怒气的端出一碗药汁朝苍魇脚边重重一顿,滚烫的药汁直接泼了满脚。
“唉哟!烫死道爷了!”苍魇大喊一声蹦了起来。
“烫?烫死你就算为民除害了!”少女狠狠的踏着地上的稻草走回大锅边上,“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我和十锋师兄早就把那怪物打到魂飞魄散了!”
“我明明是在救你,怎么变成从中作梗了?况且若不是我带着你们进了药王祠,你们又怎么进得去?真是好心没好报。”苍魇已经猜到她就是之前易容成老大娘的人,再听她提到十锋,立刻就猜到她是昆仑年轻一辈最有名气的女弟子白潇潇。虽说这白潇潇长得水灵,可不分青红皂白的刁蛮性子也实在让人受不了。
“哼,谁说我们进不去了?我们之前也有弟子悄悄潜入药王祠,只是去了之后就在没有音讯而已。对啊!凭什么你就能见到那怪物的面?你这果然是不打自招,明明是你和那怪物串通了!”
“我懒得跟你说。”与何苏叶相识的来龙去脉岂是一时半会儿说得清的,“不过你们明知道那里不对劲,怎么还敢潜入药王祠?莫非你们能在阴阳道自由来去?”
“我只说能潜进去,又没说还能回来。”白潇潇呐呐道,似乎眼角微微泛着泪光。
“你们明知道去了有可能永远都回不来,居然还是让门下弟子进去了?”苍魇一愣:“值得吗?”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虽然眼前的一切过于触目惊心,但只要经历过何苏叶当年的痛楚绝望,今时今日的报复也是昔日种下的因果。
“只要能为天下苍生铲除妖孽,昆仑必当全力以赴,牺牲几个弟子又如何?”白潇潇虽然也为那些一去不回的同门哀伤难过,却还是认为昆仑所做的牺牲十分值得,“我们才不是无谓的让低阶弟子去送死,就连十锋师兄和我都进去了,我们早就有与妖孽同归于尽的觉悟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全被你自己说完了。”这都哪跟哪儿啊,她要是不说苍魇还没想那么远呢。
“为天下苍生倾尽心力乃是修道者的本分,有什么值不值得。”门帘一掀,外面前前后后进来三个人。最前面说话的是刘扬帆,后面跟着两个年轻人,一个是何欢,另一个背后长剑闪现青蓝电光,沉着脸色也不多言语,相比之下他背上的长剑反而更抢眼几分,想来此人应该就是先前扮作老头的那个人,昆仑大弟子十锋。
“有什么本分不本分的,老天又没规定一个人生下来必须去做什么。不求无愧于天地,只要对得起自己。”苍魇这番道理听起来市侩得很,任何一个修道之人听到必然都会斥之离经叛道,更何况是出身昆仑的刘扬帆。
“将军。”宁远看见他进来,赶紧站起来给他让出位置。
“诀尘衣就是这么教你的?”刘扬帆摆摆手,把银枪靠在身后,挨着屋脚的草堆坐了下来。
“我说错了吗?”苍魇望着刘扬帆,没有一点妥协退让的打算。
刘扬帆倒没有因为他的不敬恼怒,反而轻叹一口气:“你说得对。值不值得确实只在乎本心,与他人无关。”
他忽然间改变了态度,苍魇反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何苏叶在哪?”刘扬帆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何苏叶即使是死了依然能再次复活,又有将药王祠也搬进阴阳道,若不是他自己想出来见人,其他人想要找他简直是难如登天。
“只是他一个人的怒火,却活生生的造就了一座地狱。如今……他的仇恨和愤怒是不是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刘扬帆喃喃道,“为了今天这一幕,遁入地狱万劫不复是不是也值得?”
“这些话,你自己去问何苏叶吧。”隔着面巾,苍魇看不到他脸上此刻的表情里是不是有几分愧疚,几分无奈。
何欢一直盯着自己的脚面,好像是打算直接装不认识苍魇,呆呆的在旁边站了一阵就朝刘扬帆一揖:“师叔,陈师弟他们去北边搜救巡视到现在还没回来,弟子出去接应他们,先告辞了。”
“等等!何欢你等等我!”苍魇赶紧把问仙在背后栓紧,扭头跟着何欢朝外面走。
宁远在背后招呼他:“你去哪里?”
“去帮忙,不然你觉得我能去哪?”苍魇无奈,“何苏叶总不可能再回来找我吧?你就算留着我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