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祁云岚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平日里除了读书写字、习武练操,就喜欢琢磨刀啊,剑啊一类的东西。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癖好,——看看闲书,写写传奇演义小画本。
那天下午,他二哥祁云承约人看戏,临时被人放了鸽子,便拉他作陪。
说起来,他这二哥其实是个庶出子,只大他两天。
照理说一块儿长大的小孩感情是该亲厚些,但在那个人嫌狗不待见的年纪,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谁也看不惯谁的做派,时常拌嘴,动辄斗殴,到了近些年才好些。
尤其是这两年,他这二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心性大变,对着他嘘寒问暖,体贴入里。平日里搞到什么好东西,弄到什么好宝贝,也都第一时间拿过来给他瞧给他看。
——他能从他大哥手里讨到那匹高头骏马,有他二哥不少的功劳。
眼下,虽然他二哥口口声声说是朋友放了鸽子才邀他一起过来的,但是祁云岚十分怀疑,这人是早有准备的,只不知道今天又有什么新奇玩意儿。
这么想着,两个人进了茶楼要了个雅间,坐下后,听见说书老头声情并茂地讲一段武侠演义的故事。
祁云承少爷做派,到哪都离不了他手上那把描金桃花折扇,寒冬腊月也不例外,此刻刷地一下打开那把折扇,轻轻地摇,笑嘻嘻地问祁云岚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祁云岚不解地蹙眉,听了好一会才理解过来,他吓了一大跳!
——这老头说的故事分明就是他自己闲来无聊偷偷写的段子,怎么拿到大庭广众下来讲啦。
立刻追问祁云承从哪到得来的话本,父亲知道不知道?
祁云承佯怒骂他没良心,“你当你二哥是什么样的人,还会出卖你不成?”
祁云岚:“……”
祁云岚凝视他半晌,见他不像是在戏弄自己,稍稍放下心来,喝了一口茶压压惊后,专心听起说书老头当众讲自己的话本,不一会便听得入了神,随后发现茶馆里有不少人都跟自己一样,被这话本勾了魂去。
彼时,他正值孔雀开屏的年纪,对自我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他见那些人听得入了迷,没有觉得是说书人功夫老到,为他的故事增添了不少奇幻的光彩,只觉得自己当真是潜力无限,随手写的东西居然如此引人入胜,想来自己的脑瓜里大约都是宝藏,如果有人举起锄头来他脑瓜里寻宝,那大约是不管往哪挖,都能挖出金子来。
于是看了一会后,他动起了小心思。
首先,故事是自己的故事,没有比他更熟的人了;其次话谁不会说,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嘛!
这么想着,他勾了勾手指,等祁云承伸长了脖子凑上前来,便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话。
祁云承也是少年心性,一听这主意,当下便叫了声好,随后刷地一下合上折扇,欣欣然地下了楼去。
到了楼下,祁云承趁着老头儿茶歇的功夫撂给他一锭银子,条件是叫这老头下台休息一刻钟,换祁云岚上台讲一会。
那说书老头嘴皮子磨干了说上一整天才能挣上几十文钱,几时见过这么多钱啊?一时瞪圆了眼睛,惊愕了好半晌。
眼见这位锦衣华服的体面公子表情认真,不似在拿他消遣,不由地暗自纳闷道: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怎么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来碰这些下九流的东西?想不通。
暗自摇了摇头。
但是有钱不挣是王八,何况是要他休息一会?这样的好事儿不吝于天上掉馅儿饼。是以老头儿眼珠一转,立马叩了头领了赏,千恩万谢地应下了。
可惜猴子穿上战袍也成不了将军。
这头祁云岚信心十足的上了台,没多久就给人轰下来了。
他灰头土脸地下了台,却见他混账二哥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一楼大堂。此时,描金的桃花折扇半开半合,挡住这混球的下半张脸,露出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明明脸都憋红了,却还在故作镇定。
祁云岚刚刚坐下,那混账便再也忍不住了死的哈哈大笑起来,折扇一合,敲得桌面啪啪作响。
“哈哈哈,人家是说书,你是念书,还念不熟,哈哈哈——”
祁云岚:“……”
祁云岚撂下茶杯道:“下回再不跟你一块出来玩了。就知道害我。”
祁云承大呼冤枉,“你还讲不讲理?是你自个儿想上去,又不是我哄你上去。”
祁云岚不想讲理,自尊心不允许他讲理,立刻回道:“狗屁我自个儿想上去,要不是你买通那说书老头儿,我上得去嘛我?”
兄弟俩比起前几年已经和睦了许多,但到底年少,忍不住的还是会斗上几回嘴。
祁云承刚想发作,祁云岚已经先一步拦下他,道:“要吵回家吵,别在这丢人现眼,回头给父亲知道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祁云承素来是个混不吝的,临州城谁敢嚼他祁二公子的舌头根子,活得不耐烦了?
说到底还是个仗势欺人的主,没柰何,人家的确有权有势。
祁家作为临州城名副其实的首富,虽然对外声称自家是小商小贩出身,经过几辈子人的慢慢累积,才有了今日的光景。但是有点门路的都知道他们家祖上颇为显赫,既有朝廷的背景,也有江湖的背景,所以才能黑白通吃,混的风生水起。
但是门路归门路,没有事实根据的传闻只能作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时间一长,倒也没几个人真心去相信。只是瘦死骆驼比马大,即使没落了,人家也是临州的首富,耳目通天,平头小老百姓哪个也不想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