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糖的润甜在口腔扩散,满满都是丰厚的回忆味道。
这味儿教他熟悉得痛心。他看着眼前不远的亮红花海,勾起如释重负的笑。
他把怀内乱动的弄儿放在雪地上,让他的小小脚印在净白上肆虐。
对了,如果说过往他的生活如赤色堇般盛放,每天都过得炽烈。那他现在……大概是置在小桂花般的生活之中,平淡而甘美、安定而简单。
这令他诧异以往是怎样过的,宫中的明争暗斗多令人身不由己。
回忆如凑得不完全的拼图,很朦胧了,只是……他仍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狼狈的被娆罗緁所遗弃,然后风尘仆仆赶到雯府,昏倒在绂雯说怀内。
绂雯说震惊和感伤的表情直到现在还清晰印在心中,仍感动得教他啼笑皆非。
经绂雯说诊断,他的左肩处伤势严重,以后左手不复以往灵活、力道亦会大减。他再三请求娶解语为妻,他这个废人至少还有余力、还有想望照顾她一辈子。然后……他才发现绂雯老爷和夫人当时矛盾惆怅的神色,是因为解语被强暴后有了身孕。
当时的他们被这消息震慑住。
但解语却对这宝贵生命作出了不服输的回应,将为人母的她散发出光采,因体内的活跃给了她勇气,终于一天一天的逐渐康复、一天比一天更健康动人。
他们连问都不必问就提供了最窝心的解答,决定要延续和守护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
没人再提起长袖或他要娶解语的事,这对解语来说太失礼了。
后来,长袖当上主帅。为了牵制长袖,娆罗緁更不会把长流将军释放。这是他熟悉的娆罗緁,把野兽当宠物饲养的同时永不会忘记绑上宽松但致命的绳子。
不久,嚣狄棻律从大英帝国释放回娆罗,有亲人在旁给长袖很大的力量,教他的脚步更成熟坚定。
绂雯说理所当然的成了宰相,取代以往李道月的位置。但他没有问为甚么绂雯只维持了他的梦想两年多就毅然放弃,毫不恋栈地辞去高位。那也许与五公主娆罗纻的猝死有莫大关系,那是绂雯说尚未结痂的伤口。
然后,最令他高兴的是他发现双手的力量还足够抱起那两个小鬼。
解语十月怀胎诞下的娃儿,双胞胎兄弟——弄言和湛言,一对聪明伶俐、精灵任性的小淘气。
他们说好了,绂雯这舅舅负责授以诗词歌赋,棻律教以琴棋书画,他则负责武艺造诣……不过说这些还是言之过早了,现在只须看牢他们已筋疲力尽。
那颗桂花糖果子逐渐溶化,吞入,不怕散去了。
离开娆罗緁这三年来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他却怎样也忘不掉以往宫中的种种,他还期待跟他说句「我过得很好」,或只见他一面也心满意足.思念化为一股推动力,让他年年观赏赤色堇,也许……
他自嘲的笑了。
也许有幸和他观赏同一株赤色堇,如他所说的,也算是相偕共赏了。
以后要与他共赏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娆罗緁的皇后——同盟国的婚姻,茔凄国的公主。
守娆争才刚抬眼,那个弄言就跑着跑着然后微乎其微的一声,在他面前滑倒了……还是面朝天的跌倒。这两个小鬼都习惯用滚的来走路。他不禁苦笑。
他走到那小球身边问着,「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笑个起劲的弄儿准又发现了些什么。
弄儿舒服的躺在雪地上不爬起来,那双大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空。守娆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眸子染上了层出不穷的色调。他赞叹的呼了口气。黄昏,无云的天,好漂亮。
原来,走到山头又是另一番美得令人屏息的景象。娃儿看不厌那片彩绘天空,赖着不肯起来。
「着凉的话,我不照顾你。」守娆争从雪地抱起他,让那小人儿舒服的靠在他肩上。
弄儿又不安分的扯着他的银发把玩了,解语笑说他比她当娘的还会照顾那两个顽童……
当然,他以往要照顾的可比他们还要单纯,也还要复杂的人。
那总是缺乏安全感的人。
守娆争近看到了赤色堇,在余晖下绽放最后的美丽。
撑着最后一口气也傲然的承受风雪重量。怎不教人心生敬佩?
他拍拍弄儿的脸颊,要他转过头来。
一片白与红的强烈冲击,弄儿兴奋的叫着,扭动着身子想要跑下雪地,直奔那随风起浪的花潮。
守娆争了然的把他放在雪地,让他自己亲身体验那种壮观。「要乖乖的,小心点。」
不一会儿,弄儿跑呀跌的、跑呀滑的,竟也给他顺利的跑到前方林间,溜得不见踪影。
「弄儿……」蓦地,守娆争感到一阵寒冷,他把大氅扯紧了点,包裹着自己汲取暖意。
虽然连这大氅也不是他的。
还是很痛,他一手探进了胸口的位置,默默感受着那加快的跳动。
真不像话,当年黄昏应该也有着和现在一样绚丽的天。
他却以比现在心痛万倍地去观望,他以为要被涌出的苦涩逼得窒息,却不再以为娆罗緁需要他。
不止这衣,从来他的一切都是娆罗緁赐予的,一个被嫌弃的玩偶却连留下都没资格、连在他身边俯首称臣都碍了他的眼。他所期盼的,那主宰并不一定要给。
他还记得当天渴求怀抱的焦躁把他逼得快要发疯。隔着一扇门板,他一次又一次表白着那四年来的情分却得不到丝毫回应,午夜梦回当天不绝哀求的自己是多么可笑。
明明娆罗緁都说得如此清楚,如今他每年都遵守约定,又是为了求什么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