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藩不大在意这些:“白天缠了纱布,不小心弄湿了,还勒手,就给摘掉了。”
“……对不起。”贺春景垂下眼睛。
他又一次亏欠了陈藩。
在把陈藩姐弟俩卷进马进宝的那次复仇之后,贺春景决心快刀斩乱麻,不再与他们扯上关系。
毕竟他们是家世优越的学生,而贺春景自己……是个在泥洼里刨食吃的社会底层,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两个阶层的人。
这一次,陈藩不光是把他从泥沼里拉了出来,还为他打破了自己的原则。陈藩甚至连自己的病情都不敢向陈玉辉吐露,生怕为此影响了陈鲜的家庭关系,却为了他,不得不搬来陈玉辉当救兵。
贺春景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一块用久了的洗碗海绵,被人用力捏出一包浑浊苦涩的水来。他再次证明自己除了给陈藩带来麻烦,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鸡蛋羹有些吃不下去了,陈藩见贺春景放下勺子,贴心地问:“是没胃口吗?我买了水果罐头,吃点开开胃?”
贺春景心中愧疚更甚,鼻头发酸。
他回馈不了陈藩什么,于是只能用拒绝接受陈藩好意的方式,强迫对方及时止损。
“不用了,谢谢你做这些。”他声音瓮瓮的,“明天我就能出院了,住院和打针吃药的钱我都会还你。”
陈藩皱了皱眉头,明显是生出几分火气,只是险险压住了:“你非要这样吗?”
贺春景紧张起来,他没想惹陈藩生气。
“算了,”陈藩紧绷起来的肩膀很快又松懈下去,“我不跟有病的人计较,你吃完了我叫护士来看看,没什么事就继续睡觉。”
“不用,我没什么事了。”贺春景别开目光不敢和陈藩对视,偏过去的目光却落在那张一看就睡不舒服的行军床上,“你睡那个也挺难受的吧,要不你先回去,明天办出院你再来?”
陈藩被他气笑了。
“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耳根子这么硬啊?”陈藩盯着他,把这半个月的旧账全翻出来一件一件数落,“单方面玩儿绝交,跑回去一个礼拜给自己糟蹋成高烧肺炎。又招惹了一群王八蛋,叫人家扒光了顺窗户给扔出来了,就这还没记性,还急着要跑。”
陈藩三下两下把桌上吃完的空盒子和塑料袋扫进垃圾桶,拎起小桌板往床边一立,手撑着床头逼近贺春景的脸,近到睫毛都要扫到贺春景的面皮上了。
“老实给我呆着,再一声不吭地跑出去糟践自己,我就栓个绳给你捆起来!”陈藩恶狠狠地说。
床前明月光
贺春景被他吓得后脑勺紧紧贴在床头墙上,大气都不敢喘。
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陈藩直起身,利落地将垃圾袋打了个结丢在角落里。贺春景坐在床上沉默地看着他收拾东西,眼眶里热涨涨的。
“陈藩,你别管我了,真的。”
贺春景一开口,声音都发着抖,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陈藩从自己生活中剥离出去的,但陈藩只这一个晚上就让他几乎前功尽弃。下一次,在累积更多有关于陈藩的,温馨又美好的体验与回忆之后,他还会有这么大的勇气抽刀断水吗?
陈藩身影停顿了一下。
贺春景狠了狠心,闭着眼睛继续往下说:“这次的钱我会还的,但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不是,将来就更不是了。你对我好,我很感激,但我真的无以为报。甚至我还还害了你,害了陈鲜,现在又连累陈老师替我费心。”
“不管你,把你放回到你们厂子去?”陈藩转过身来,脸色沉得像积雨云,“然后你再出事,让你自生自灭?”
“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贺春景想要辩驳,却感觉此情此景自己的托词过于无力。
“要不是今天我去找你,你小命差点就交代了,那群小姑娘临终告别都得冲着你的白屁股抹眼泪——星期日不上班你他妈连个因公牺牲都评不上!这就是你自己能处理好的事?你没你自己想得那么能耐!”
陈藩声音里夹杂着明显的怒意。
一想到今天在花丛中见到贺春景时,头皮发麻呼吸骤止的那种心惊肉跳,陈藩就没来由地觉得愤怒与后怕。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我能一辈子都指望别人吗?!我是没能耐,可我还没那么大脸凡事都拖别人下水!”
自己最窝囊、最不愿意被人看见的一面被陈藩拎出来当反面教材,贺春景也炸了。
而后他噙着眼泪靠回床头,拼命拉扯着脸上的肌肉,强迫自己做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若无其事地看向杵在窗边的陈藩:“而且这次是意外,平时我过得好着呢。吃住不愁,还有小姑娘追我。这个坎熬过去了,后面工作要是顺当,说不定过两年还能娶到老婆——那时候你们可能还忙着高考倒数百天呢!”
他望着面色阴沉的陈藩,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报复般的快感。
这人总是用情情爱爱那档子事戏耍他,把他玩得团团转,此刻贺春景偏要告诉他,那些小事对自己来讲也不算什么。
他有的是退路,姓陈的想管也管不着。
可他肋骨下面同样传来一阵钝痛,在报复陈藩的同时,那些话也把贺春景自己的心刮出好几道血口子。
但他不能停,他想把一切都了结在这,就必须继续往下说,说到陈藩死心,说到他自己都相信:“我想通了,只要放下上学这个执念,我的人生节奏还能比你快好几唔——”
陈藩没让他说完。
贺春景后脑被按住,躲无可躲,被迫接受了陈藩怒不可遏的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