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二万块钱他还给了宋裕明,更心安理得。
虽然还钱的过程有点曲折——宋总厨是不可能要他的钱的,问郭壬也问不出来,绞尽脑汁李添终于想起来他有过一张宋裕明的银行卡。
那是李添还在当学徒的时候,宋裕明家里有一段时间搞装修,做师父的忙不过来,一些琐碎的事情就交给徒弟去跑腿,家里钥匙给了徒弟一份,还有一张银行卡,方便他采买和给安装队结账。李添那时候白天在单位上班,晚上周末还要给宋裕明监工。
大总厨的徒弟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业务上要求严苛不说,像这样伺候师父的私活也不少,徒弟的工作生活的边界往往非常模糊,个人时间被压缩到了极致。
尽管二十一世纪已经过了快四分之一,但在餐饮行业里,有些师徒关系仍然非常传统守旧。做徒弟的跟着师父不仅仅是学艺,还要学“做人”,平时端茶倒水、洗衣开车,甚至帮着处理师父个人和家庭私事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些事做得好不一定有功,做不好肯定挨骂。
于是,师徒权力关系的极其不平等滋生了很多问题。
要是拜了个品性好的师父,那也就算了,辛苦至少能学到真本事。但如果遇到了德不配位者,工作生活上给当奴才不说,在经常挨骂、动则被人身侮辱攻击、常年累月过度劳累的情况下,还要被担心“教出徒弟饿死师父”,最后身体拖垮了,技术没学到,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李添不是看不到行业里存在的普遍问题,他也承认,他的情况纯属运气好。他一入行碰到的人就是宋裕明。
师父对他倾囊相授,手把手带教,业务要求严格本来就是应该的,不然怎么能学到真本事呢?而且,他师父可比他忙多了,加班加得比他多多了,私下里端个茶送个水,天冷叫加衣服,都是些小事,是他自己愿意的,他关怀自己的师父难道不行吗?实在忙不过来他能帮难道不应该帮吗?何况,师父也对他也多有照顾啊,怎么能说是“剥削”呢?
他当时只有单纯的兴奋,师父家里他可以自由出入,他买的东西会出现在宋裕明的家里,这代表师父认可他、信任他。他一定要让宋裕明每次回到家的时候都能想起来,这个地方是他参与了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他们共同的家。
他格外谨慎和认真,所有费用明细列了一个巨大的表格,每一张发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为此他甚至请教过荔府的财务怎么做帐。他想,师父把钱给他管,他必须透明干净,一毛钱都不能出错。
可想宋裕明最后验收的时候,盯着那份三十几页的excel表格和厚厚的厨房工具书一样的发票夹有多么哭笑不得。他其实只是让小徒弟去跟了客厅里的一批软装,不知道的以为他要他盖了一栋房子。
银行卡每刷一笔都会产生付费信息发到宋裕明的手机上,花了多少钱、花在哪里了他能不知道么?给他银行卡的初衷,也是希望他自己能拿点当零花,毕竟是干私活,总不能让人家白干,就当劳务费也是应该给的。结果这个傻小子坐个出租车都要发票。
最后宋裕明没办法,把银行卡收了回来,让荔府的财务每个月以“奖金”的形式给李添单独发一笔额外的钱,从总厨自己的腰包里掏。这笔“特殊奖金”一直发到李添被开除,是到了李添最后一个月和周作盛对工资条,才发现了这个事。
李添找到银行卡号把钱打了过去,神经质地盯了一会儿手机,宋裕明没消息,他抱着外套睡着了。
他在有意地控制酒量,主要是担心会影响工作,这份新工作他想好好干。
没想到,就在去新单位报到的前一天,对方突然打电话过来跟他说,不能要他了。那边的总厨很抱歉,和他解释餐厅临时更换了投资方,投资者对餐厅业务要做调整,决定厨房不扩大招人了,他的这个岗位自然就被撤掉。
因为还没有签正式的劳务合同,所以也不存在哪一方违约的情况。尽管对方态度很好,道歉也很诚恳,李添还是心里不好受。
为了接这份工作,他之前已经拒绝了另外一个offer,本来也是不错的单位。这样一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又要重新开始找工作。
他本来还想着这个月就能拿到工资,信用卡可以先还掉,然后可以开始看房子准备买新居。但如果没有了工作,且不说累积的信用卡债务和房租已经是一大笔负担,买房的计划也要延后,因为没有工作就没有工作证明,没有现金流银行是不可能批复贷款的。
坐吃空山还会逐步耗掉买新房的钱,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
许英红不放心他,来“和悦”探望,看到阔气的行政套房很吃惊。
李添在外面跑面试跑得很疲惫,但结果不是很好,正是金三银四的时候,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更远一点的地方也有单位要,我就是怕太远了,我妈要是有个事不方便。”
提及黄小凤,许英红不是很乐观:“她还是没想通。她知道你很伤心,也知道你不满意她的做法。她承认她瞒着你去找宋裕明的做法不是很妥当,但她觉得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添没有真的指望母亲能想通,她没有想偏走极端,他就已经非常庆幸了:“多亏还有你在。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但许英红只是暂时的缓冲之计,她也有自己的生活:“我是很想陪着她的,主要是最近可能要回老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