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没见,汪亦寒有点微微变样,以前留的板寸,现今畜了些刘海,头发松松软软搭在前额,下巴青澄澄,没有刮净胡茬子。双颊有些瘦陷,眼睛中还带着疲惫的血丝,个子还是高高的,却比记忆中要瘦削的多。
看上去,格外憔悴。
暖暖忽然有些心痛,“你……瘦了。”
“一年半以前回来的时候你也这样说。”亦寒眼眸灼灼地望着她,刻意提起那个“一年半以前”。
“一年半以前?”暖暖神情又开始游离,在努力回忆,也想努力遗忘,“真的过了很久,好像一辈子。”
亦寒伸手过来要抚摸暖暖的脸颊,见暖暖下意识地侧头,避开,只得收住自己的手,握紧成拳。
“呵,不只像过了一辈子,都像是前世今生了。”仍望着她。
他站起身子,俯视暖暖。
“我想知道原因。”
暖暖别过头,“没有原因。”
而后,彷似下定了决心似的,正过脸,注视着亦寒的眼睛:“我只是发觉我当初的决定原来是错误的。”
时间好像凝固了,暖暖望住亦寒,让他看到她眼底的确定和决绝。
“是因为你的新男朋友?”亦寒的语气冰到零点。
暖暖轻轻抓着床沿,她心底告诉自己,一切的决定都是正确的,正确的,正确的,想着,也便无畏了,抬起头来面对亦寒:“是的,我终于知道什么才是真的爱情,但不在你的身上。”
亦寒嘴角勾起一抹似嘲讽的笑,他的笑一直好看,不管带何种含义下的笑,如今这笑容,不但有着嘲讽,还有隐隐的被抛弃似的怨怒。
“你要告诉我,原来都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对不起。”暖暖说,心底隐藏的委屈又涌了上来。
他如何来体会她的这种委屈,恐怕这样的不可宣之于口的委屈,她只能一个人去承受下来。
亦寒环视着房间,蹙眉,冷冷地说:“我从来不会想到是这样。这里只剩我们两个人,却是这样物是人非。”
这里只剩我们两个人。暖暖记得,八岁的时候刚刚相识,毕竟是小孩子,片刻便混熟。两个人都贪玩,爸爸和亦寒的妈妈都出去的时候,汪亦寒就会说这句话,然后开始把床上的枕头和被子全部摊开,跟暖暖捉迷藏。
有次暖暖从爸爸插队落户时候放棉被的大木箱里头揪出亦寒来,要罚亦寒扮骑马的样子。
汪亦寒当下找来抓痒用的“挠爪”搁在两腿间,小手空空一扬鞭,嘴里叫着“得得驾”,笑得暖暖前俯后仰。
正得意,撞上开门进来的林沐风,小小的亦寒一紧张,生生把“挠爪”给拗断了。被林沐风在脑袋上赏了好几记“毛栗子”,开玩笑说要汪亦寒赔一个出来。
后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汪亦寒的口头禅是:“我上哪儿再找个‘挠爪’赔给老爸呢?”
暖暖在外公家看见插在高高的花瓶里头的“挠爪”,便死缠活缠给要回来,拿给亦寒。搞得林沐风好气又好笑,非让两个孩子再给送回去。
暖暖外公心疼去而复返的俩孩子,连连说着这个“挠爪”就送给他们了。然后领着他们去吃生煎,暖暖习惯用筷子剥开皮,把肉平均分给外公和亦寒,自己吃皮。亦寒塞满嘴肉馅,咕噜咕噜说:“林暖暖,吃包子吐馅不吐皮。”说着被暖暖赏了一记“毛栗子”。
“你就当一切如旧,我是姐姐,你是弟弟,爸爸是爸爸吧!”暖暖仰视亦寒,有些吃力,伫立在自己面前的他,似座山。
她低下头,沉下一口气,还是忍不住眼中的泪水,靠在床头的靠垫上呜咽,“爸爸都病成了这样。”渐渐抽泣不止。
汪亦寒坐在床沿,抚摩着暖暖的头发。
面对她,真实地再次看见她,他存的满腹的气恼,满腹的疑问,和……从那天开始的心急如焚、心碎如冰,都重重地再度莫可奈何地被深深压下去。
此情此景,如何再去追根究底。
十一岁的时候,于洁如因患胃癌去世。
汪亦寒坐在家门口的小凳子上抱着足球哭。
林暖暖跑过来,勾住他的脖子,说“不哭,不哭”,但是自己把头一歪,埋在他的背脊上也哭了。
两个孩子在风口里哭的凄凄惨惨。
落寞垂丧的林沐风回家,看见这样一个情形,便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孩子,让他们把眼泪流在他的肩膀上。暖暖环过爸爸的脖子,握住亦寒的手,好像,三个人就是一体的,而爸爸是那么有力地支撑着他们。
后来,亦寒出国了,后来,她出走了,后来,爸爸住院了。
三位一体,回不到那个时刻的圆满。
暖暖狠狠哭过一阵,洗了脸清醒之后,汪亦寒已经把整理好的包裹放在客厅的中央。
“都是爸爸的睡衣和内衣,我整理好了。”汪亦寒已经把睡衣换掉,穿白t恤和宽宽的牛仔裤,干干净净,高高大大的,“我骑车载你去医院。”
暖暖怔怔地看着他,他暂时什么都不再追究的神情。
并不那么轻松,也不让她那么轻松。
林暖暖坐在亦寒的脚踏车后座上,这个“捷安特”山地车买了有好多年,其中四年因为主人出国而闲置,如今使用,仍旧质量可靠,稳稳当当。
那年学骑车,两个孩子都只有十二岁。
瞒着爸爸,把爸爸的那辆千年老坦克从六楼磕磕撞撞抗到一楼。亦寒在前面用两只小手紧紧握住车把手,弓着背,用颈肩死命顶住车座压下来的重力。暖暖在后面用双手紧紧拖住后座架。终于到达一楼的时候,两个人孩子都累得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