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外边的围观群众,连常嬴都愣了一愣。青州府衙可是有三年都没动过板子了,今日就为了一次堂前失仪便要责罚下去,当真是开了眼界。
果然是锦城来的大官儿,这架势就是不一样。
晓芸也是万万没想到,当下连反驳都忘了,直叫两个衙役拖下去摁在窄凳上,板子落在身上才知道哭起来。
堂前安静,除了她低声啜泣的响动之外,便只剩下木板拍打皮肉的声音。
待到那十下板子打完再带晓芸上堂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些跪不住了。
“堂下之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犯了何罪要在这公堂之上受审?”倌龄再拍响木,替秦北开了个头。
“民妇晓芸,是城东谢牧安的第四房妾室,因,因着,”说到此处她回头往人群里看了一眼,低下脑袋咬牙道:“因着与汉云寺监寺伽迦大师私下幽会犯有不贞之罪。”
话说到后边声音越来越小,她涨红了脸,将这件腌臜事情说出来的羞耻感远远超过她的想象,周围人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混合着嘲笑,不屑与辱骂,这些都让她突然害怕。
昏暗的牢里,倌龄说的那句话又围绕在她耳边:通奸之罪可是要浸猪笼的。
“民女是受人逼迫,”她陡然拔高了声音,伏在地上哭号道:“是伽迦大师他逼我的!大人明鉴啊!大人!”
猝不及防,倒也是在意料之中。
“是不是被逼的不是你一人说了算,抓人的
时候林大人可是在场的。”常嬴说完,堂内堂外的眼睛都汇聚在了林兼身上。
通奸之罪要被浸猪笼,可林兼当时没有看清楚,不敢妄加言论。
秦北挑眉,叫人从牢里提伽迦大师来。
他明知故问道:“你说是伽迦大师逼你的,那你好好看看,是不是你身旁跪着的这个和尚?”
伽迦大师跪在地上,不过两天人就瘦了一圈,眼下乌青一片,听了秦北的话木然的转过头去看向晓芸,眸中满是柔情。
晓芸只一看便错过眼去,大声叫道:“是,就是他,就是他逼我的!他先是将我迷晕了,玷污了我的清白,而后,而后拿着这件事做把柄要挟于我,我是被他逼迫的!大人明鉴啊!”
秦北斥道:“住口!你是否被逼迫本大人自有决断,且问伽迦,晓芸说的事情是否属实?”
伽迦眼底的情绪瞬间暗淡下去,如同一堆烧得正旺的火焰被一盆冰水当场浇灭,只余下缕缕的青烟还有灰烬。
晓芸怒视着他,浑身颤抖,眼中含泪羞愤不已,好像真的是一个被强迫的良家妇女。
倌龄有些看不下去,是他撞见的这起子事情,谁是谁非他早就看透,正要开口逼问,却听跪在堂下的伽迦说话了。
“是,她说的一切属实,都是草民逼迫与她,所有事情跟她没有半分关系。”
大师兄伽蓝已经圆寂,手底下的弟子们都散了,汉云寺不复存在,他也背叛了佛门,这一
切,终究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他叩头,又道:“草民是同师兄伽蓝大师受谢员外之请前往谢家保全四姨娘的腹中胎儿,是草民见色起意,在一天后出门采买之时见到四姨娘,一路尾随,趁其不备将她打晕,玷污了她。”
“因为月份小,她腹中的孩子没受住,过了几天就没了,谢员外便说师兄是庸医,害了他孩儿的性命,想将报酬——也就是那一百两纹银要回来,师兄说自己的药没问题,而且银两已经用来修缮佛像,谢员外不忿,花大价钱买下了汉云寺,说要将染着他孩儿血的一百两给挖下来。”
这谎话编的,直接将缚胎咒的事情瞒过去了。常嬴插嘴道:“你师兄为何同意出售汉云寺?”
“回大人的话,汉云寺自打明月祠建立之后便一年不如一年,汉云寺入不敷出,师兄养不起我们,犹豫了好几日才狠下心来卖掉。”
这倒是真的,与常嬴他们掌握的没差别。
“草民本来分了一部分钱,不打算再做和尚了,决定还俗强娶四姨娘,所以在汉云寺的佛像后装了火药,想将谢员外炸死,可时机没控制好,倒是误伤了三十一条无辜性命。”
“草民怕事情被发现,便央求出家前家里的大哥,也就是在府衙的王师爷来替我拖延一阵子,连夜将尸体压在大佛地下,草民找了几个从前的弟子,哄骗他们说最后再修缮一次佛像,便将大佛粘好
,传出佛祖显灵的流言来污蔑明月夫人。”
“一共二十位弟子,均是被草民蒙骗,名册草民现在可以写予林大人,待各位大人传召。”
秦北皱眉,却是吩咐道:“先传谢牧安。”
这是早就穿好的供状了,他还有什么必要去传召细问浪费时间。
不一会儿谢牧安便到了,他跪在地上行了礼,方才混在人群里听了许久,知道顺着伽迦说便能保住他谢家的脸面,还没等秦北问呢,便连连称是。
不过一个妾室,事情了结了就养在后院里,花不了多少钱。
常嬴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问的了,这故事编的虽然不算是天衣无缝,可架不住他们这三个人息事宁人的态度,她转了转眼珠子,做了最后一次挣扎:“那本大人问你,为什么要去污蔑明月夫人?”
伽迦更了脖子道:“明月祠抢了我们汉云寺的香火,还叫师兄郁郁而终,只是些流言也不痛不痒,权当泄愤罢了。”
师兄吩咐他的事情他说完了,这是他们早就预见的局面,唯独改了一个人的结局。
他瞟了一眼跪在身边的晓芸,闭着眼睛笑了。
这样就够了,让那些神明的把戏永远埋葬在汉云寺的废墟里,她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便好了。
即使他走了,他们的孩子也没能留住,但只要她活着便好了。
这是她想要的,也是他想要的。
秦北还想再问,却被常嬴一个眼神制止,倌龄看着他们俩之间无声
的交流,心里也能猜出个大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