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乜斜着眼,看了看散落在柜面上那些有零有整的铜板毛票,嘴角扯出一抹轻蔑的笑,“哦,原来你就是江少爷那位穷酸的朋友啊?你不知道么?江少爷早就嘱咐过了,要是有他的穷朋友找上门来呢,那就给几个钱打发走,别做没必要的纠缠。
他说着很不耐烦地拉出柜面下的抽屉,随意抓了两张票子拍在那些散钱之上,“喏,这些足够你买副棺材了吧?”
周怀年的眉心正在蹙起,胸腔内似有一团无名的大火熊熊将他烈烧,他绷紧了神经,在努力克制即将喷涌而出的怒气,“先生,我是来求药的,不是来要饭的,还请您通融。”
他的语气尽管平静,但依旧引起了管事的不满,“要饭?你这可比要饭的来得不要脸多了!你知道这野山参价值几何吗?你们家有几条贱命也不够那一根参须的价儿!”
话音未落,便见到周怀年满眼猩红,按在柜面上的一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突起,管事的轻蔑一笑,说道:“怎么?想闹事啊?”
周怀年无言,恨得牙根都要咬断,然而,人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的动作,身后三名药铺的伙计便举着家伙事儿将他围住。
管事的愈发得意,对眼前人的蔑视简直都要从每个毛孔里溢出来,“江大少爷的好友是吧?”他又拿眼缝从头到脚将周怀年睃看了一遍,口里连声啧啧,“人家娶妻,你哭丧;人家上床,你下葬。你说,你是不是命贱?”
“你说什么?!”周怀年终于恼羞成怒,握成拳的双手松开,旋即便将那恶嘴管事的衣襟狠狠揪住!
管事惊呼,身后的伙计一拥上前,举起乱棍便重重砸在周怀年的身上!这些人本就因为受了东家的冷落而愤郁不满,此时逮着这么一个能撒火的贱命穷光蛋,他们便没有一个不用尽全力的!
血冲到脑子里固住了人的疼痛神经,棍棒打在身上只会将那只被封在心里的野兽彻底驱逐出来。此时的周怀年怨怒在心,已然将理智抛却脑后。他思考不了许多,只觉周身遍布要杀人的戾气,是鲜红的,是暗黑的,是如这江记药铺大门上那一对红底黑字的“囍”!
一声惨叫凄厉响起,周怀年手中举着那个黑铁包边的算盘正在滴着腥而淋漓的鲜血。在他还残存一丝意识时,他看见眼前的人轰然倒下,联排的药柜上,盛药的瓷瓶恰被撞落,如落井下石般砸在了管事的头上……
周怀年的嘴角牵起一丝冷漠的笑,却听门外的人在大声喊叫:“杀人了!杀人了!”
是了,江家二少爷江柏归,在那一日亲眼目睹了他杀人的一幕。
PS:
下一章啊,有一点点的糖,哈哈哈
第三十章鬼迷心窍
周怀年离开上海的第五天,穆朝朝被马太太硬拉着去了一场小型的名媛派对。这已经是马太太第三次向她邀约了,尽管她也清楚马太太对她殷勤之至的理由,但自己若是再推拒的话,就未免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人活在这世上,是不能不讲情面的,哪怕是剃了头上庵里做个吃斋念佛的姑子,那邻寺的若是来请自己去念经,也是没有三番五次推托的道理。权当是为了江家的生意多积攒点人脉吧,如此想着,便也觉得去一趟还是值当的。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些看起来外表光鲜亮丽、柔柔弱弱的上海滩名媛们,喝起酒来是不输男人的架势。她不会跳舞,也不会弹什么钢琴,唯独能喝上一点的酒。于是,一整场下来,与人攀谈几句便是一杯洋酒下肚。马太太给她介绍了六七位的太太、小姐,她一面应付着,一面与人碰杯敬酒,不知不觉便喝多了。
头有些发懵,人便有些支撑不下去,然而马太太带着女儿正玩得尽兴,本是坐她们的汽车来的,她也不好说自己先回去,于是只能避着人,躲到离派对中心最远的角落里去。马太太还算有心,将女儿引荐给一位大使夫人以后,便又去寻穆朝朝的身影。
“穆小姐,穆小姐。”在离门最近的花坛边上,马太太找到了她,“你怎么样呀?是吃醉啦?”
穆朝朝坐在应侍生为她拿来的椅子上,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对马太太笑了笑,说:“不碍事儿,我在这儿休息一下就好。”
“哎呀,那怎么行?这里有风,容易着凉的呀。”她拢了拢穆朝朝身上的羊绒披肩,对她说道:“你去上面的房间休息一下吧,等这里结束,我就上去喊你。”
穆朝朝虽然喝得有些多,但神智还算清醒。自己像个醉鬼一样坐在这门边上,的确有碍观瞻,于是也就点头顺从了马太太的安排。
楼上有得是供人散酒的房间,应侍生将人带进去,客人是想在里头睡觉也好,抽大烟也罢,还是做点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总不会有人发现。即便是被人发现了,只要与他人没有干系,便没有人会在意。
穆朝朝进过一次这样的房间,与周怀年一起。也是以散酒的名义,却是在他与他太太的结婚纪念日的派对上……
对于那一次的鱼水之欢,她记得很清楚,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形下,她躺在这样的房间里,那日的记忆便仿佛重现一般,浮在她的脑海,压在她的心上……
“是醉了?”那日,他也问了她这话。
她站在她的房门前,等应侍生帮她开门。他也一样,等门一开,便要进他自己那间。
穆朝朝对他点点头,听到门锁“咔嗒”一声,便回过头来,看着应侍生将门打开。
“谢谢。”她从手包里掏出小费给应侍生。她总是不喜欢在他面前丢了这样的颜面。
应侍生双手接了,向她致谢:“有什么需要,您可以按屋里的电铃知会我们。”
她颔首,准备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