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莲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人话题转的未免也太快了些。
“这是艘别的国家来的私船,小鬼,你的父亲究竟为什么会被抓上来,你知道吗?你又为什么跑到这儿来?”
闻言杨莲亭沉默了一下,道:“我家里出事的时候我不在,后来……我只猜了个大概。”既然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这人猜到,他又存了找这人合作的念头,干脆便和盘托出,将自己先前的发现一一讲述给他听了,包括端午节那天的遭遇,之后村民们看到的情况,最后道:
“父亲与姐姐被抓的经过我也只是猜测,不曾求证,我必须尽快将他们救出来,不然……但现下船已经离了岸,就算救出亲人,我也不知该如何下船,总不能跳下海游回去吧!”
他说到后来情绪明显低落,显然是想到了现在的处境为难之极。那人看着少年露出这幅神情,眉头也跟着皱起,片刻后道:
“何必如此悲观?又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杨莲亭疑惑地抬头,“都已经离了岸,还有什么办法?”
那人不答,只是抬手指了指旁边的货箱,手掌一推便震开箱盖,随手翻开两个,示意他看看里面:“看到这里的东西没有?若我没猜错,这应该是一艘私货船。”
“私货?”这些杨莲亭完全不懂,见他如此,那人干脆示意他在旁边的货箱上坐下来,而后盖上箱盖道:“如今朝廷并不禁外国来访,诸如吕宋、渤泥、安南、东埔寨、占婆等等均有贸易来往,但是这艘船的主人明显不属于那些国家,尤其是红发碧眼的体貌特征。若我没猜错,是来自于另外一个大明所不熟悉的地方。”
杨莲亭道:“是蒲丽都家!我父亲说过!”
“你称它为蒲丽都家?”那人扬起眉,似乎有些诧异少年一口便叫出的名字,随后歪着头想了想,道,“哦,我想起来了,这伙冒充满剌加(注一)的红毛鬼确实有些曾这么自称过。”这句话他说得很有些不屑,脸上也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来,“满剌加,佛郎机,蒲丽都家……一群祖宗都弄不明白的蛮夷罢了!”
二十一、
杨莲亭听他语气中对于蒲丽都家很是不以为然,不禁有些诧异:“你……”他本想问这人既然跑到这里来做水手,怎么又是这么一个态度,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唐突,只说了一个字便喃喃地住了嘴。
那人却听出了他想问的话,道:“你以为我是因为生计才来这里?”
“难道不是?”
“呵。”那人顿时有些高深莫测地笑了,也不生气,而是站起身来回踱步,“如果我只是为了生计,将你交出去多少都能得到些许赏钱,既讨了好又能脱手你这块烫手山芋,何苦到现在还给你准备食水?”
“……”确实是这个道理,那他究竟……杨莲亭脑海里混乱的思绪之中忽然浮现了一道灵光,脱口道:“我知道了,你也是有目的混上来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闻言那人顿时满意地笑了,望向他的目光温和不少,只是张口说出来的话依旧毒舌:“总算你这榆木脑袋还不算太笨。我确实不是水手,前来此处也有特殊目的。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而来的呢?”说着便盯着他看,眼中光芒灼然,很有些期待的样子,似乎在等着他说出接下来的猜想。
那目光中的期待太明显,杨莲亭愣了愣,只道他是想考验自己有没有与他合作的资本,顿时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半晌后才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之前说到朝廷,对朝廷之事也这么了解——啊!难道你是朝廷的密探?”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语气也越发有底气起来,“是了,你之前说这船是私船,定是朝廷发现红毛鬼们私自来大明做生意,所以派你潜入进来调查,对不对?!”
他说完便望向那人,却发现对方一反之前期待的模样神色木然,隐隐还有些嘴角抽搐的样子,不禁诧异地眨眨眼:“……不是么?”
“朝廷?什么东西!凭他也配!”那人哼了一声,一甩衣袖便转头离开了,竟是一刻都不想多呆的样子。见他如此,杨莲亭顿时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这人怎么说是风就是雨,就算他猜错了,也不用摆脸色给他看吧?
不过若他不是朝廷派来的,又是什么人?
思索再三不得要领,杨莲亭低下头拿起另一个烧饼就着咸鱼咬了一口:算了,那个人是什么身份想说便说了,不想说自己也没必要费心去猜。他只是个普通的乡下小子,没那么多见识也没那么多心眼儿,何苦自寻烦恼!
他却不知那人转身出了船舱,“砰”地一声关紧舱门,单手捂脸站了许久才轻叹一声:“这小鬼!唉!我跟他计较什么?还真是自讨苦吃……”语气中颇有些郁闷和失望,就这样在原地站了片刻后才长嘘口气走上了甲板。
……
两个烧饼几块咸鱼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少年来说并没多少,但至少足以果腹了。然而这两样东西一个干一个咸,吃完后难免口渴,杨莲亭一个人坐在货堆中央,背靠着舱壁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哗哗水声,顿觉更加口渴。难耐之下只得强行忍住,连着吞了好几口唾沫,而后干脆盘膝而坐,继续推行体内滞涩的功力。
这次的遭遇让他对于这个世界多了些许警惕,过去胜叔虽然也常同他讲些江湖凶险,但他多半都只当故事听了,从小到大不曾经历过多少风雨,又如何能理解胜叔口中那些“故事”的惊险之处?这次尚且没有生命危险,若是不幸遇上一个想要杀死他的人,只怕现下他已经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