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随着岁月变迁,安阳先嫁作他人妇,后又红颜薄命。他的那份悸动,也早已随着她埋入黄土,消弭于世间,不複存在。
他按兵不动,不吞下关内军,留着他们在最前面沖锋陷阵,只是不想便宜了与关内相斗的李叡。
让他们双方两虎相争,耗尽军力之后,他再折机捡现成的渔翁之利。
况且他的背后还有一个同样作壁上观的卢玄策,那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隐患。
他担心自己一旦动手,身陷棋局,就会变得被动,会受到后方安北军的捅刀,届时忙活一遭,不过还是为他人作嫁衣。
但最近,他听闻卢玄策回应了朔方,明确表示九月会下朔方。
这让他猜疑,莫不是郑无邪许了卢玄策什麽好处,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
这样的话,若是他们联手,整个关内三足鼎立的局面,就会完全打破。他的二十万大军,如何抵挡得了这样的僵局。
这样的想法一出现,王孝烈几日难眠,梦中都是白日所思所忧的情景:梦见自己被郑无邪和卢玄策,联手所害,整个单于都护府,分崩离析,溃不成军。
是夜,屋外风雪交加,他大汗淋漓于梦中惊醒,便再也睡不着了。
为了弄清卢玄策下朔方的原因,于是他也答应了‘荣宁郡主’的此次相邀。
王孝烈披着外袍,在被寒气冻得坚硬的砚中,倒了点温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研开了墨,提笔蘸墨,亲手回函一封,言:“大豫皇室有令,大豫之臣莫敢不从。”
写完信,他瘫坐在椅子上舒了半口气。
就算是鸿门宴,他也要去一趟。
转眼到了九月中旬,朔方的气温开始变冷,一个月内,为前线赶制的大批大批的御寒冬衣,也进入了最后的尾声,陆续运往羊谷关。
夏州行宫,琅嬛轩内,郑泠已经换下了夏衣,穿上了厚实的秋装。她坐在案前,在裁缝手把手的教导下,历时三天,独立缝制出了第一件夹棉的衣裳。
这件衣裳,从织布,染布,到裁衣,填充棉花,缝制,每道工序,都是她亲手所作。完成之后,本来她自我感觉良好,颇有成就感,想着定能惊豔到郑淙。
但剪下针线之后,一经细看,她就觉得这件衣裳问题太大了:苍青色的衣裳很宽大,细看针脚并不算整齐,与手艺成熟的裁缝相比,完全是不忍直视。
就算是再不讲究的人,恐怕也会嫌弃这件衣裳做的丑,更何况是从小就锦衣玉食的郑淙。
郑泠摇头叹气,越看越丑,越看越不满意自己的成果,这完全送不出手啊。
算了,熟能生巧,等以后再做几件,总归能做出一件看得过去的衣裳。
她将衣裳挂起,收入衣柜,便听门外有侍女传召:“传太后口谕,请郡主接懿旨。”
郑泠行步出去,听了这则口谕。
原来是安北单于两大都护一前一后,相继来了朔方,已被太后安置在了行宫客苑。
派人过来告诉她一声,是让她这个‘东道主’出面接待一下。
此前那封写给王孝烈的信,也是太后让她自己主笔,全信以一个小辈对父母故交的感佩和感怀出发。
太后看过后,还夸她写的诚挚,毫无杂念,必然能够打动人心。
至于给卢玄策的那封信,不由她负责,她就不知道内容是什麽了。
但此刻听到他们真的来了,郑泠有些不可思议的惊喜。
她的名义真就这麽好使?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总算解了姑姑这桩心事。
既然之前用的她的名义,把人请了过来,由她出面去接待,也是情理之中。
郑泠回话:“我知道怎麽做,必不负姑姑所望。”
侍女名唤含笑,此刻也含着笑容,笑盈盈道:“太后命奴婢伺候您梳妆更衣,再陪您一同过去。”
郑泠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跟着六名侍女,手中分别捧着首饰和衣裙。
她不疑有他,听从太后的安排,由含笑为她梳妆。
许久不曾有过如此盛装,见到镜中的自己,她有种快赶上大婚的错觉,有些不习惯,总觉得这妆面是不是太豔了点,首饰是不是太多了点,便直接说了出来。
可是含笑继续往她头上簪了一支刚剪下的木芙蓉,笑道:“太后说了,礼待贵宾,盛装方能体现我们的重视,及昔日大豫的风华,不至于叫人看轻了大豫皇室。”
听到展现大豫风华,郑泠瞬间觉得有道理,立刻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衣裙是一套大红色的石榴裙,内搭素白的诃子纱裙,红白搭配,典雅又华贵,很符合大豫尚红的风格。
穿在身上的时候,她不由想起了从前父亲屋中,挂着的那幅母亲的肖像。
画中的母亲,也曾穿过这样的衣裙。
王孝烈来得早,先入住了东客苑。
时值晌午,他正想着是自己主动去拜见太后,还是等待召见,忽然就听外边通传,说是荣宁郡主亲临。
郡主先来,说明有人比他更急,他反倒不着急了,姗姗才去前厅。
一进去,他就见到了个红衣美人,高坐在上首。
一个恍惚,他骤然以为见到了安阳,连忙上前叩安:“臣王孝烈,见过殿下。”
郑泠见他毫不犹豫给自己行此大礼,一时间,对这位称得上是长辈的人,好感颇深,她起身行到他面前,伸手扶起了王孝烈:“王大都护快快请起。”
听到王大都护,王孝烈猛然回神,是啊,他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小小的骑兵都尉,而是雄踞一方的单于大都护。